“参见皇上。”
    皇帝快步越过两班禁军，见吉照荀正候在御辇前一脸的惶恐模样，不禁皱了眉头，“你这是在等朕吗？…等等。”
    刚起步便被皇帝唤住的吉照荀一脸困惑，正猜测圣意间却看见一身紫衣的南宫变和……好徒儿—淳于明哲，不禁怔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淳于明哲。”
    “……草民在。”突然被点到姓名的男子片刻怔忡，却还是僵硬地行了礼。
    “由你去诊治宁夫人吧。”皇帝瞥见南宫变微变了脸色，紫眸愈发的深邃。“也好试试吉卿家与七君的话。”
    吉照荀面上一喜，这次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果然，只要与南宫变沾上些关系，皇上都会多留了一份心思。
    “…草民遵旨。”
    南宫变听出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是因为兴奋吗？心莫名重了起来，似有千斤万斤压着，推也推不开。前日他央求自己时亦是相同的感觉，那时的他全身都弥散着不可名状的悲哀，化不开，散不了，竟连带着自己也沉重起来，后知后觉间已允诺了带他来这围场。
    瞧着他，心中却渐起的困惑。
    明明从一开始便知晓他是为何而来的，可是，时至今日这理由却成了自己此刻的不快。
    是因为自己变了吗？还是为他的不曾变过？…
    南宫变百思不得其解。
    隔着帷帘，看不清帘后的一切，晏尘玉闻到熟悉的草药香气，不由得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明黄的皇帝还有……有着一双紫色瞳眸的紫衣少年，带着异域的风情，深邃剔透的五官，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玉儿可好些了？”
    示意身旁的宫女退下，皇帝顺势扶起正欲坐起的晏尘玉。
    “臣妾无用，惊扰了皇上狩猎的兴致。已经无碍了。”
    “真的？朕看你身子还是虚得很，太医已在外候着了，还是仔细看过才好安心。”皇帝以手触探她的额头，确已不灼人了，只是瞧着她苍白的面色仍有些不放心。“七君。”
    “是。”
    踏出帘外，就瞧见淳于明哲一脸黯然神伤的表情，想必方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忍下心中泛起的无奈走至他身边，用力掐了掐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莫忘了身份。”
    一旁早有人摆上脉枕，细细地在晏尘玉伸出的手上覆了一层纱巾，才回过神来的淳于明哲心绪复杂，暗自深呼吸，屏息凝神落座，探出三指轻轻落于脉上。
    晏尘玉轻皱眉头。
    好熟悉的气味。不同于身旁男子的龙涎熏香，是素来闻惯的药香，仔细一闻沁入鼻间的竟夹着幽幽的七叶莲香。
    搜索记忆，一个名字窜过脑海。
    “是明哲吗？”
    诊脉的手一顿。
    晏尘玉面上一喜，却感受到来自身旁含笑的目光，不由得怔住了。皇帝轻笑，单纯如她，才会如此直接地表现出内心真实的情绪。虽不是自己衷情的女子，但她此时此刻的表现确也令自己感到挫败。
    “既然夫人与他相识，倒可少了这些忌讳。”
    皇帝眼神一轻，早有宫人将帷帘撤去，束之银钩。当下，唯一的障碍物也没了，晏尘玉神情紧张地看向青衣男子，却在触及那一抹紫色身影时愣了一下，恍然间，想起那日的梦，模糊不清的五官却也是相同的紫衣，蓦地勾画出梦中他脸上那近乎幸福的笑容，心便沉了下去。
    “如何？”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和痛楚，淳于明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首落入眼帘的便是她美丽而僵硬的表情，或许她并未如期许中的那般愿意见到自己，心中一痛便也硬下心肠。“恭喜皇上，恭喜宁、宁夫人，夫人晕吐只是妊娠的症状，加上身子虚，比常人厉害些，并无大碍的。”
    妊娠…
    晏尘玉迷迷糊糊地想着……妊娠！？……恍然间意识到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晏尘玉的双目终于有了焦距，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淳于明哲。
    为何是他！……
    心中某个角落轰然崩塌。梅花枝下他的浅浅笑意顷刻间破碎化成利刃，刺入了胸扉！晏尘玉还以为两人最可叹的结局早已随着自己入宫而终结，却从未想过今时今日的重逢可以再插上一脚……
    原来江南一梦，竟是要残落至此才肯罢休的！
    “原来玉儿是身怀有孕了，好好好，朕又要添一子嗣了。”皇帝回味过来眸中光彩异常，兴奋之余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抱起怀中娇小的人儿凌空旋转起来。
    御辇内外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皆高呼万岁。淳于明哲却对这一场喜庆充耳不闻只一味呆立着，心下茫然无措，南宫变不忍其情，将他扯着跪了下来，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他却只是傻傻地跪着，面无表情地跪着，令人好心疼地跪着。
    “玉儿，不高兴吗？”
    晏尘玉淡淡一笑。事到如今，自己高兴与否还重要吗？但见他眉宇间是鲜少有的真情，在一片混沌中还是感受到他对这个小生命的喜爱，心中陷空的一角略微满足，“不，臣妾高兴……终于可以看到皇上真心的笑了。”
    皇帝一怔，却只有短短片刻，又复笑道，“玉儿说笑了…”转而对伏于地上的南宫变道，“七君，传朕旨意，狩猎已毕，起驾回宫。”
    “是。”南宫变应道。起身时顺势拉起在旁不知今夕何夕的淳于明哲，一步步带着他离开这伤心地。
    一切，都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
    南宫变握着他冰冷如霜的手，心中也荒凉起来。
    皇帝凝视两人远去的背影，唇边扬起温暖的笑。
    这一次，亦无妨，做一回坏人。
    回过神，对埋首在胸口怔忡的女子微微一笑，晏尘玉心绪复杂，却也只能微笑以对。
    莫名地，皇帝温柔的笑令心一阵悸动，竟有一股迟来的甜蜜硬生生挤散方才的混乱，渐渐清晰起来。
    “要下雨了。”
    倚在窗沿，宋惟君出神地喃喃自语，明明方才还好好的天气转眼间却是阴云密布，冷风四起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去，喧闹之声减了大半，满室白纱尽相挣扎着纠缠在一起，掀起清冷的气息渗入每一处。
    一种人去楼空的空寂感袭面而来。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久别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原来少了那个人竟会如此的寂寞，空气中都是空洞的寂寞，不管如何都填补不了的寂寞。
    宋惟君轻笑，唇边一抹淡淡的笑，很轻很浅。
    世上的事固然美好，只是若真硬起了心肠，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呢？郎情妾意、相思眼泪，终究只是戏中的道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