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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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口船舫,三月的风吹动船身,微微的颠簸,青纱幔下人影微动,私语隐隐可闻。滤过不远处堤岸上的热闹喧哗,这一派倒是难得的清静。依着堤岸,嫩黄垂柳枝条依依,拂面犹带三分的醉意。
琴座旁搁置着一盏竹叶茶盏,墨绿的色调中隐隐透着苍翠的绿意,茶香袅袅作白烟,随风化去。
“岸堤上可是有什么好风景?”
肩上落下薄薄的紫红色披风,宋惟君收回流恋在堤岸上逡巡的目光朝身旁熟悉的白衣男子轻笑,“这风可解忧。”
心头重重的黯然如这层层的青幔,随风轻扬时如墨弥散,静止层叠时重重压在心上,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从何而来的不快。
“…她常来吗?”
语毕,宋惟君禁不住怪自己沉不住气。可,这问题从看见这琴座时已在心中盘桓了。想起她的娇媚,思及他的风雅,还有上次她对他那洗尽铅华的笑,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等陶璟虚回省过来,他早已调转了视线专心地对着窗外,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了真切的情绪,心神一荡,唇畔便有了明朗的笑,“不知禅泓说的是谁?”
装傻!
宋惟君气恼地不理会他,心中却更恼自己,径直蜷在榻上倚着窗看杨柳满道的堤岸,堤岸上浅草方没了马蹄,乱花迷人,船舱里暖暖的风吹得人心思缱绻,真是闺中暖风,陌上草熏,好精致。
见他笑得满足,神情也慵懒起来,那素净的容颜掩映在日光下像极了向阳的花蕊,令人愿屏着呼吸去贪看,只怕稍稍声响便惊吓了眼前片刻的美好。
忽觉一切美好得如处幻境,口中不自意道。“倚床看妇织,登垄课儿锄。回头寻仙事,并是一事空。”
“陶兄莫不是——”
对他突来的天外一笔,宋惟君不解地回头,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黑眸中,眸中的笑意涌进心里,莫名地面上一红,赶忙调转了视线望向窗外。
不得不责怪自己的怪异。
“林姑娘虽是风尘女子,却也有可怜之处。只是互相切磋琴艺,并未做过他想。”陶璟虚静静欣赏他的慌张,按捺住心中想拥住他的那一股情潮,在他身后目光随他触摸遍堤岸。
“记得今早你来时,我也是站在这里,看着你拂柳穿道而来,慢慢地来到我身边…禅泓,你可知道,那时我再想什么吗?”
宋惟君心下一震。
明知该避开,却像着了魔似地看衣襟微动的男子,静默地任他温凉的指尖轻触自己微烫的脸颊,指腹摩挲间满满的眷恋。
“不管未来如何,你去向哪里,都要记得,我会在这里等你。”陶璟虚放任自己的感情,相信聪慧如他,必然懂得,这其中未尽的话、未表的意。那些世俗的是非对错,且随他去!
但愿,你知晓,这一季,下一季,这一世的烟雨中都有我在等候。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便是我对你全部的情意。
眼眶蓦地一红,宋惟君怔怔着说不出话。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一言不语地转头望向堤岸,岸上风景依旧。
“…我去看看那药煎得如何。”
踏出船舱的陶璟虚眉际淡淡的落寞,忍不住回望倚窗而坐的人,透过青幔看不分明他脸上的神色,心中几许怅然。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怪只怪,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宋惟君闭上眼,静静享受这一季温凉的风。
药室传来一阵药香。
“怎么又是你?”
一看来人,南宫变脸色变阴沉下来。
淳于明哲正整理药材的手顿了一下,颇为无奈。“…七君,你——”
“没事,没事,老天不会和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人情世故的南宫一般见识的…只不过你堂堂一个御前侍卫总领怎么老是忘往尚书府跑?那个明哲你都不问问他每天来这里做什么,报道吗?嗯?”吉照荀闻闻已分好的药包,满意地颔首,“各味份量刚刚好,不错,不错。”
一听这话,南宫变脸色更为不善,恨不得把这个既碍眼又满嘴胡话的老头痛揍一顿!
“这个老东西缠着你做什么?该不会假公济私让你帮着打下手吧。”见淳于明哲只是笑笑,南宫变略带失了耐性,“喂,不要看着他老实就欺负他!”
“七君。”淳于明哲哭笑不得地拉过叫板的少年按在太师椅上,将笔墨和裁好的纸张放在他面前,“还缺了几味药,我说你来写,可好?”
“好。”南宫变顿时卸了满身的暴躁,笑眯眯地看他研墨。
忽觉有诧异的目光落在身上不去,淳于明哲有些不自在地抬首便看见吉照荀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困惑。“先生,怎么了?”
“别人收的徒弟都是师父师父的叫,倒是你就是改不了口,先生先生的也不怕我这个老头子伤心。”吉照荀佯装不满,目光却在淳于明哲、南宫变之间流转。
“什么?”
这回轮到南宫变诧异不已。起身时纸片纷纷落地,摊了一地,紫袍上也染上些许墨迹。吉照荀虽名满天下却从未收过弟子,怎么好端端地认淳于明哲这个无权无势无甚背景的人为徒弟。“定是居心不良。”
“啧啧啧…南宫真是了解老夫,老夫正准备把他卖进皇卖给皇上,然后安安耽耽地留在老夫身边,省得有人来找麻烦。”
“你…”南宫变听着他凉凉的语气不禁为之气结。
“七君,你还是替我去看看师兄吧。今日从陶公子那里回来后便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来过,是否哪里不适。”淳于明哲头痛不已,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真是天生八字不合,见面既斗,见南宫变仍一脸不肯退让地瞪着吉照荀,不得不深深一揖,“有劳七君。”
冲吉照荀狠狠瞪了一眼,南宫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而那厢,吉照荀嘴角诡异的笑,“南宫倒是很听你的话。”
“七君只是孩子心性,逞一时口快,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孩子心性?呵…
吉照荀没料到竟还有人用这种词来评价这个少年。“要是你见过十四岁那年金戈铁马的少年便不会这样说话了。”
十四岁…金戈铁马…
是啊,差点都忘了南宫变是驰骋沙场的大将…
“先生是否与七君有何过节?”
吉照荀怔怔才笑道。“过节?唉,老夫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过节…当年南宫华容病重,老夫也束手无策,只是南宫不信,一心认为老夫袖手旁观,故意见死不救,原来想着时间久了也会淡去,只不想还是…算了,老夫也已习惯了…”
南宫华容…是七君的父亲啊…
也难怪了。
那时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曾经也是他活着的理由,轰然崩塌孤身之后心中那处巨大的空洞又怎会轻易被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