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短人静，夜凉如水，透过窗檐照得房内银辉满地，趴在桌案上酣睡的人全然不知觉有人为自己披上外衣，只是努努嘴调试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又睡沉了。
    宋惟君唇边淡淡的笑。
    立在窗前瞧遥遥挂在天际的那一钩弯月仿若随时会坠下，心头思绪翩飞也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悲，只任了清辉洒在身上。素日束冠的长发披泻垂在腰际，随风掠起微微的弧度，白玉雕琢的面庞上越显得柳眉如黛、肤若凝脂，悄然换了白日里的苍白和羸弱。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人生在世虚浮不定，不知还有多少的时间可以让自己挥霍？
    迷蒙中睁开眼，卓衣竟瞧见窗口立着一个绝美的人，月光下素白的脸，黛眉似蹙非蹙，怀着无限的心事。蓦然想起曾苦背过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到这人身上倒真是恰当了，想着想着又埋首进了臂弯，心里默默念叨除了少爷，自己还未见过美得如此不染尘世的人呢！
    少爷…说起来这人与少爷还有几分相似呢…相似…少爷…
    “少爷！”
    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肩上的披衣应声而落，瞧得宋惟君又是一阵笑意，“你醒了。”
    “少爷你没事了吗？”见他起得了身，还为自己披了衣物，原本吊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平复了些，“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我这就去叫淳于公子—对了！药都凉了还是先把药热上吧。”
    “卓衣，我睡了两日已经好多了，不需烦劳明哲大半夜的起来，你也去休息吧。”宋惟君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略有些失笑。
    “是啊，少爷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说是去审案子结果被抬着回来，连着昏睡了两日，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多少的担心。”点了烛火，房间里尽是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他的眉目，卓衣利索地在炉里起了火，不一会儿便是满室的药香，“…怪了，少爷怎么知道自己睡了两日？”
    昏迷不醒的人怎么会知道过了几个日夜？…
    “若是我说我算过了，你可信？”走回桌前正想伸手倒杯茶，却被他抢先了一步，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温茶呷了一口，淡淡驱散喉口的苦涩。
    借着烛火瞧见他脸上的笑，卓衣细细思量起他方才的话，心底升起小小的不安，“少爷，那个宋子杰是真的吗？”
    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宋惟君望向卓衣淡淡地笑了，“自然是确有其人，难不成你以为我凭空造出一个吗？”
    “不是…只是觉得少爷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卓衣想起那夜他在书房开了一夜窗受了一夜寒，难道是故意的吗？…
    “卓衣，你现在可曾想过家？”
    “…少爷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记得刚来时你心疼我熬夜看卷子，总是在旁陪着，只是守不到一个时辰你便沉沉入睡去会了周公。”宋惟君笑着用指尖拂去那滴落在袖口上的茶汁，“却时常在梦中说着话背着我教过你的诗…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连归期也是飘渺。”
    卓衣听他提起从前，也不禁回想起那日刚下得船，站在人来人往的渡口，被眼前的繁盛迷住了眼，哪里还记得千里之外的苏州。只是后来慢慢地才发现一时的迷惑终会退去，心终究落在它原来的地方，可是少爷却一步一步走去了另外一个方向，那些藏在心里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只能推搡到角落，统统忘掉，久而久之，便也真的忘了。“卓衣的命是少爷救的，只要少爷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卓衣便心满意足了。”
    如此客套的回答令宋惟君微微失笑，“…这六年来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变得你不敢再亲近了？”
    吡哱烛火中映出那张绝美的脸，淡薄的烛光里略显出动人的温情，卓衣瞧着这样的他心中起了一丝怜惜，“…少爷也是身不由己。”？”
    变了就是变了，又何来说那些不相关的身不由己…
    闻得房间内升起一股焦味，卓衣才恍然想起那炉上还热着要喝的药，“遭了！遭了！竟把它给忘了！”
    忽的窗外涌来一阵冷风，垂在腰间的青丝调皮地起伏，凌乱了几分，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喉间也泛起难忍的咳意。想着起身去关窗，却瞧见了落在腿上的一根青丝，目光淡淡一温，细细将它收在了掌中。
    若是一切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又何妨不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