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倾诉(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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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倾诉(一)
    营区后面的山花烂漫,似乎勾引着人们向上攀爬。于继成从到了部队,就有征服这座小山的冲动,那是他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真实看到,可以触摸到真实的,能称之为山的土堆。可新兵训练时间太紧,一直没有机会,这回终于如愿以偿。是排长马千里亲自跑到猪圈,把正在起猪粪的他拉出来,一路疾走带着上山,就像六年后他带着高远上山一样,主要是为了谈心。
    山路上用石板修了台阶,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登高远望。只是路边的灌木刺太多,不时的需要用手拨开。走的很急,到了山顶,衣服被刮破多处,身上也多了许多血棱子,可两人居然都没有被刺痛的感觉。
    马千里憋了一肚子话,没能跟连长、指导员交流上,还被咽个哑口无言,差点没把他憋死。接下来还要按照连长、指导员的吩咐,做好于继成的思想工作。原因很简单,连长、指导员的锦囊妙计被特种大队识破了,露陷了。果然不出马千里所料,“四愣子”斗不过王大白话,小聪明胜不了大智慧。另七个被特种大队挑中的战士已经用不着做什么工作,根本没用打什么官司,军长一声令下,全部调特种大队训练,探家休假的必须迅速追回。至于最露脸,也是王大队长最想要的于继成为什么落选,谁都无从知晓,也算是耍小聪明者唯一得计的地方。
    “继成,去菜班工作是连队党支部对你的信任,是重点栽培。没看我们连提干的、入党的都要经过菜班这一关吗?连长当年也是从菜班、炊事班混过来的。你枪打得准,军事素质好,这都是很不错的条件,可也是对一名战士的基本要求,而养猪种菜同样是为连队做贡献,同样是为国家尽义务,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工作更关键也更重要……”
    马千里故意弄出官腔,说了一堆连自己都不信的违心话。半天的时间,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气进气,居然没听到于继成半句应答。
    “看到远处那长形的,像龙一样形状的山体没有?那个是盘龙山,与其相对的那座山叫卧虎山,中间被一条龙虎河分开……”
    马千里看于继成无语,又开始搞战术训练一般明确现地方位、地形。
    于继成仍然独立风中不言不语,马千里继续介绍,这回他换了一种方式,不光说到地形,还把一些流传军中的密闻秩事讲出来,卖弄似的逗弄于继成张嘴。
    “看到盘龙山的龙头位置没有?看到那棵松树没有?原来是并排十五棵松树,跟队列一般整齐。解放以后,我们师每升上去一名将军,那树就死一颗,据说是被将军带走了,因此那排松树被称为‘将军松’。一直到现在的于军长,咱们师建国后共出了十四位将军,就带走了十四棵松树,仅剩一棵独苗。唉,不知道谁能把那棵松树带走?……”
    马千里望着最后那棵“将军松”长吁短叹了一番,后面那句可是纯粹的自言自语,唏悸中浸透着倦恋和憧憬,盼望着哪天出现一个振臂高呼或者羽扇观巾的军人把它带走,而那个人最好就是自己。
    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每一个听说“将军松”故事的军人,不管是军官还是战士,哪怕只是个喂猪的饲养员,也会从心底里产生一腔豪气,都会把自己想象成带走最后一棵“将军松”的人。
    林涛如怒,残阳如血,山风呼啸中,于继成伫立山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油然而生。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将军松”的故事,也是第一次听部队的人讲述父亲的传奇。
    远望“将军松”,云蒸霞蔚中,只不过是一小团伞状的模模糊糊的“蘑菇”,像从枪口延伸过去的目标,初始清晰最后模糊,而那正是优秀射手最佳的瞄准景况。只需射手轻轻的抠动板机,给子弹一个机会,目标瞬间即会被击中。
    于继成仍然不声不响,瞪大了双眼,目光如炬。挺直了脊梁,上膛的子弹一般,引而不发。势险节短,静候发机,任凭山风起伏,我自岿然不动。那一瞬间,于继成只觉得父亲的大手再次抚摸在自己的肩头,全身充满了巨大的力量,胸中激荡着百万雄兵。他融入了茂密的林海,化成坚硬的岩石;又突现挺拔,骄傲的把山峰踩在脚下。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忽略了自然,忽略了旁边的排长马千里,忽略了被将军们带走而仅剩独苗的“将军松”。
    马千里有些看呆了,他不敢相信站在身旁一步远的于继成,是一名只有十六岁多的新兵。那永远也晒不黑的脸庞透着俊朗的坚毅,松树一般的身体挺立着不屈的倔强。也许那个要带走最后一棵松树的人就是他吧?马千里发自内心的慨叹,越发对连长和指导员的“小人”作法感到愤怒。把这样的人才,压制在菜班养猪种菜,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实在太可惜了。可谁又能把子弹一般的军人压制住呢?谁又能阻挡这吞日并月的气势呢?
    “继成,你说说我们这次和特种大队的比武到底谁赢了?”
    看于继成半天不说话,马千里觉得好没面子。于是明知故问,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也算是卖弄个机巧,不想流露出对部下的崇拜。为了体现一把当官的博学和尊严,不惜破坏眼前人与自然的最佳结合状态,引出一个简单而又略显玄妙的话题。他的年龄大,还是一名饱读兵书战策的军官,在连里乃至全团的学历最高,平时通常以“儒将”自居。这会儿的气势完全被压住,居然在自已的兵面前,表现的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确实好生尴尬,甚至有些多余,呆看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把于继成拉山上来是啥目的。
    “无所谓输赢,比赛就是比赛,永远替代不了实战。”
    于继成终于说了话,收住飞下山去的渴望。简单的一句话,把马千里想了几天的词全部涵盖。
    马千里觉得有些憋屈窝火,一名排长领着战士出来谈心,还是一名小新兵,应该算做级别不对等的谈话,领导自然有一种高高在上向下俯视的气派。不成想,这不对等的态势确实出来了,可确是倒过来的,结果成了排长不如小新兵。
    于继成还没有狂到连排长都不放心眼里的境界。在他一个新兵的眼中,马千里是合格的排长,并不是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夸夸其谈之辈,对于军事战争的理解领悟,在步兵六连在步兵第809团也是无出其右。马排长想的问题都是超前的,甚至六连的官兵想都不敢想的他也在想。也许离经叛道者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很难让人理解,即使做作的故意屈尊下架,故意和下属打成一片,也抹不去那一身的狂傲,恃才傲物说的就是这种人。所说的天才,基本都是在这种人里涌现。某些狂人,也可以归属此类。
    两个狂人碰到一起,未必等于狂上加狂,某些时候会将两个“狂妄”变成一个理智。在和特种兵比武的问题上,两人很快答成了共识。也让马千里觉得这次谈话有了进展,至于进展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说服于继成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个新兵比老兵比干部还有城府,是那种天生的睿智军人。毕竟劝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每一个劝说者都必须掌握被劝者的内心,掌握劝说的技巧。某种意义上说,劝说别人,不如说是劝说自己。就像老师教学生,教别人的同时就是提高自己的过程。
    “说的对啊,我一直在想,我们在基础训练,尤其是单兵训练并不亚于特种兵,我们是程序化的按部就班的训练模式,每个单兵几乎被统一成同一种动作,和他们看似松散的训练相比,确实有一定优跃性,在很多科目上还占有较大的优势。但是不要忘了,‘练为战’才是最终目的,到战场上真刀真枪才能分出胜负。特种兵的战术很灵活,而且班、组动作协同的非常好,这方面我们远不如人家,人车结合,人与武器的结合,战术素养等方面都不如他们,差距很明显,在实战中能赢他们是很难的。”
    马千里这些话,如果跟一个素质很高的军官探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对一个新兵来说那就是高看了,足以证明这个新兵的潜力。而且,他一肚子话憋在肚里,需要找一个倾诉对象,不管后者够不够层次,反正他憋得受不了,不吐不快。
    于继成略带感激的看了看自己的排长,觉得对方并没有以职压人,不光是来劝说,还能带着自己一同讨论。可一个刚刚接触战术训练的新兵,哪有什么真知灼见,只能当一名忠实的听众,用眼神鼓励排长继续“倾诉”。
    “关于这次特种大队的挑人,确实有投机取巧挖人墙角的嫌疑,但他们做的对,如果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人的素质永远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未来战争其实就是一场人才大战,谁拥有了大量高素质的人才,那打赢战争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人的素质不行,思维观念跟不上,即使拥有高技术的兵器也无济于事,也不会生成最高水平的战斗力,也不能将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马千里口若悬河一发而不可收拾,同样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尽管有些空泛,但还是抓住了唯一听众于继成的心,相互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知音难觅,马千里和于继成那一刻就像钟子期遇上了愈伯牙,相见恨晚。
    “如果我们的战术训练不是满山的‘放羊’,像抓基础训练一样的注重实战效果,把分队战术训练做为重点内容,我们完全有机会战胜特种兵。”
    “本来我们的优势在于整体战术能力,而特种兵的特长是单兵素质好,独立作战能力强。现在完全倒过来了,他们早已把劣势转化为优势,我们却落后了。而且我们的装备和人员并没有结合到最佳,基本上还是各自为战。不说每年送到坦克基地的驾驶员的知识结构和素质,就说我们的人车结合训练。副营长领着全营的驾驶员、副驾驶每天去车场练习驾驶和通信技能,而我们的班、排却练习着徒步行军等纯步兵科目,放着装甲车不坐,浪费资源啊。除了年底的合练,也就是坐着装甲车兜几个圈完活,装甲兵的战术科目压根不训,装甲车的机动和火力优势得不到体现,那些车也不过单纯的具备输送功能,战斗性能浪费一半,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
    马千里不管发表什么见解,不管多么有见地,最后总能偏激的发一顿感慨和忧患意识极强的牢骚。有人曾把他那张破嘴,形容为每天吃三罐臭豆腐或者是马葫芦子开盖,好话到他嘴里最后也是臭气熏天,让人觉不出好来。
    此刻的于继成并没觉得排长身上那可以称之为个性,即是长处也能毁了他前程的穷酸恶臭有什么不妥。他听的很认真,觉得排长说的有道理。牢骚总能把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大道理却经常把人们的信任越推越远。
    于继成信任自己的排长,他知道那些牢骚话是大实话。上级跟自己说实话发牢骚本身就是一种信任,没把自己当外人。下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机灵的肉麻点的“高人”能当场翘起大拇指,满脸堆笑的连说几个“高,实在是高”。
    于继成从来不是那种高人,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巨人。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做个忠实的听众,比吹捧拍马屁效果要好上百倍。
    “就拿这次特种兵的挑人来说吧,从团里到连里都像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抱走似的,那个心疼。其实在我看来是件好事,是一种正常的人才流动,总窝在大山沟子里面能开拓什么视野?我们的人出去能跟世界最强悍的侦察兵同台打擂,那是我们的光荣,我们为培养出这样的人才而自豪。而不应该把人捂住,那叫浪费人才,浪费战争资源。小家子气,没有宽广的胸怀不是男人的作为,更不是军人的所为。”
    在于继成眼神鼓励下,马千里继续说着实话,说到最后完全不能自己,慷慨激昂中把谈心的内容和主要观点弄个黑白颠倒。
    “继成,我看你小子言谈举止与众不同,没准也有一些背景。干脆直接就去找王大队长,争取留在特种大队,为我们步兵六连也能争口气。我马上就去给你请假,你马上就走,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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