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归.天下  第三三章。不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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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青夜得知夏君离失踪的时候,晟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漫天盖地弹劾的折子,之中不乏隐晦贬斥自己,色令智昏也好勿为奸佞所欺也罢。青绝进门,恰好望见晟帝正笑着将手中的茶杯捏成了一撮粉末。
    夏青夜走出冷情殿,沉积的白雪已在脚步之中肮脏不堪。冬日的阳光温和照耀,夏青夜直视之后缓缓眯起眼。
    以一个男子而言,夏青夜无疑是漂亮的。阳光之下,皮肤莹白如玉,没有丝毫的瑕疵。如夜的刘海隐约覆着墨眉,狭长的丹凤眼中流光婉转。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却时常淡漠。更何况他身形修长挺拔,时常沉默少言。
    少年时期,是种高傲;而至如今,已是成熟。
    夏君离失踪,从发现调查至他们得到消息,已有半月时间。之前醉剑一直将消息压下,为了光之影的选择不受任何影响。而今必要时刻,亦应让夏青夜知晓了。至于夏君离会去那里,醉剑不说。夏青夜却理所当然猜中。
    ——殇城。
    据说夏君离被带走前他将整个夏氏所有仆人放了一假,并且给予足够生活至少十年的银子。夏青夜叹息,想来夏君离早已想到这般结局,于是提早做了准备。夏青夜恍然间想,夏君离好像从来如此。提前预知一些事情,然后不管不顾,就那般自然而然发生。
    从未想过,是要去反抗命运。
    越城至殇城,路途遥远。又会是谁,将夏君离带走。是为了寒殇,抑或……他?
    因而他看到本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晟帝,微乎甚微地皱眉。
    晟帝没有等他说话,只是笑意温和道:“夜儿重伤未愈,怎可劳累。”他在夏青夜担忧的神色里走近,将人温柔拥进怀中。抱起,进入内室,而后将人放回床上躺好掖好被子。晟帝抚着他的面颊,而后吻了吻他的眼:“好好养病,不要让我担心,可好?”
    夏青夜垂眸。他不觉得会是杨睿宁做的,即便他再厌恶夏君离,却根本没有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夏青夜想着,眉心纠结愈深。被晟帝的手指抚平,才回了神。晟帝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然后抽身离去。
    太多的事情,很快便能解决了。夜儿……倘若你愿意等。
    “是你么?”夏青夜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晟帝推门而出。晟帝恍若未闻,安然反手关上门,缓缓对侍卫道:“给朕好好看着冷情殿。除了青绝与朕,谁都不准进去。”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明白?”
    “是!”十个白衣少年躬身作揖,面上冰冷一片。这是渊龙皇室真正的暗卫,久不用矣。然而其中每一人,皆是天下顶尖之辈。
    晟帝点头,迈步离去。日光之下,明黄渐渐漫延出孤寂的意味,何等惆怅。
    只是……哦,可怜的光之影,又被大众忽略了。
    不过忽略也好。至少如今的夏君离,应该很需要他……
    地底密道蜿蜒曲折。内力不济,呼吸不顺之下,夏青夜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扶着墙壁缓缓喘息。而后打开尽头机关。当年他如此逃脱,如今亦可以这般。日光刺进来的时候,难过地眯起眼。他迈出一步,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
    抑或一步,留万丈悬崖。
    夏青夜回头,密道好像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此刻心情沉重,再无上一次脱离的快意。他握了握拳。转身。然而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的时候,又不禁脸色大变。
    面前是高耸云霄的古木深林。常年的绿意,犹如山水墨画。最大的槐树之下,靠着的明黄人影。
    “夜儿,我从不过问你的决定。”那人眉目清俊,没有比之更为温雅。他说:“然如此,并非表示,我允许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夏青夜皱眉。忽略心底的不安,固执地握紧手掌:“我要救他。”
    晟帝定定凝视夏青夜,目光说不出的深邃。他看了良久,久到他以为过了千万年。他勾起嘴角,面容如此清俊优雅。他轻声问:“那么我呢。”
    夜儿夜儿,那么多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么多缱绻入深的轻语。曾经握紧的你我之手,曾经珍藏的粲然笑容……那些,在我眼中不可磨灭的爱情,原来——
    不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么?
    “那么我呢,夏青夜。”晟帝的声音愈发轻柔。他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不悦抑或愤怒。然而所有人莫名觉得冷彻心扉。晟帝继续说着,没有怨怼,好似单纯的旁人。“夏君离需要你,所以你义无反顾荡平一切障碍只为到他身边。那么我呢?莫非,我便不需要你了?”
    夏青夜皱起了眉:“我不一定会死。”
    光之影皱眉。玄主说的不一定,不无可能。然而为保全夏君离,这不一定早已成了一定。
    晟帝摇头,面色依旧淡漠:“你不懂,夜儿,你只懂夏君离有任何伤害便要到他身边解救。这是种习惯,亦成你根深蒂固的信仰。所以你不懂,为何我不愿你去。”
    夏青夜皱眉,不再辩解。晟帝说的没有错,这是习惯,亦成信仰。至于晟帝为何愤怒,他懂。他在做决定之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晟帝。他若死了,晟帝会如何?
    光之影说,销-魂是历代玄杀群众的恨。倘若如今他救离,那么离可以活下来,而他必死;倘若夏君离救他,那么离必死,而他极小几率,破除玄蛊重获新生。更大的几率,是他与离,玄蛊,一起死。
    所以他夏青夜横竖就是死的下场。而夏君离,却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救。这样,为何不救?
    只是倘若他夏青夜死了,杨睿宁好像……会寂寞。
    杨睿宁和夏君离,是截然不同的。夏君离温和如水,冷漠入冰。夏青夜清高狂傲,于他对世间任何没有丝毫的眷恋,仿佛看透世事高高在上的佛陀。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是弱者。追随他的脚步,看他渐渐达到世间至高。而后毫无牵挂挥手,离去。他因寂寞爱上寒殇,同样因寂寞,随时愿意了结自己的生命。
    然而杨睿宁不若。他高傲冷漠,只因所处环境要求。习惯算计,又无限耐心,甚至愿意花费十年时间来陪自己玩一个游戏。杨睿宁一开始便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从离开皇宫后的第一次见面开始。然后步步紧逼,直到看他无路可退。
    何等意气风发呢,他想。爱上杨睿宁,大抵是他的真实,而非触手不及的虚假。
    而夏青夜,没有选择。
    而杨睿宁,同样没有选择。
    夏青夜,可以为你舞剑且歌,可以为你袖手天下,可以为你等过千百个日夜……可以因为你,任何苦痛,任何磨难,任何平淡,甘之如饴。
    他将缓缓昏睡在怀里的人拥紧,一生一世淡不去散不了的深情。这是一场没有时限的角力战,谁在乎的越多,便输的越惨。而他,早已输了。
    唯一不可以的,是看你离开。
    雪已开始缓缓地融。零星白色覆在地上,皆成了空;
    寒风猎猎,呼啸着回旋在皇宫之中,激起刺耳的声音;
    冷情殿的梅花开了谢了飘落了,御花园的桃枝抽出新绿了。
    一切的一切欣欣向荣满载希望,然而他的明黄竟开始黯淡。
    花间一壶酒,独饮千杯醉。没有目的地喝酒,没有思绪的想念。晟帝记得去年秋天在越城与夏青夜对饮,记得他说要一起醉一场。然而时至今日,独酌独醉数不胜数,从来不会是彼此。
    他了解夏青夜。顽强,不妥协。因而他不曾干预夏青夜的事情,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等待他的回眸。他以为夏青夜的笑容便是恩典,以为夏青夜的默认便是永恒。
    然而……已经不能不在乎了。
    晟帝抬头,看西天升起的月,静止悬挂在空中。永恒不变的错觉。
    万籁俱寂,如此安静如坟。
    没有星辰的深夜,没有你我的流年。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不知为何,事到如今惟愿饮酒。醒的人喝酒只为买醉;而醉的人,是为清醒。
    他喝了一夜,好像有些醉了。他仰头,看不清日光的方向。抑或其实还未日出,此刻柔亮的不过是启明星。
    不管如何,天都要亮了啊。
    他想了想,吃吃笑起来。他的手掌无力张开,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物体,他怎么也握不紧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夜不离……”他继续笑着,声音被寒风吹散。“……不离……”
    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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