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知道原因。”璇玑雪域之中，有那么一座晶莹剔透的宫殿。三百余年的退让，已成传说。
    ——并非想退，只是缺少某种契机。所以不得不退。
    冰层之下偶尔游过几尾长鱼。这样寒冷的水里，居然还有活物。而一身鹅黄长衫的凌霄静静立在冰层之上，淡漠深沉。距离夺取黯幂，不过近一年的时间。凌霄却截然不同。依旧是那双湛蓝的眸子，却给人说不出的距离与压迫。
    “夏青夜最在乎的人，就是夏君离。”一块黑布从头遮到脚，只因年幼的凌霄曾说过不希望别人看到她。闻人勾起嘴角，咬破的舌尖弥漫开血腥味，苦涩难以下咽。“您要得到夏青夜，必须先解决夏君离。”爱一个人，可以为他人作嫁。何等悲哀的事情呢？
    “解决？杀了他，然后让夏青夜恨我一辈子？哼！”他冷哼，手中的黯羃如同知道主人的不悦，微微颤动。他挥手，黑色剑气没入闻人身体。黯羃的剑气，天下少有人可以受得了。“记得，下次不要妄加猜测本座的意思！”
    “……是。”鲜血缓缓溢出，一同流逝的是那深情与绝望，只是弥留那么深，那么深。
    “下去吧。”凌霄转身，将那双绝望的眸子隔在背后。他踏过雪野，脚步轻缓，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这漫天铺地的冰雪之间醒目唯有那一袭黄衣——大抵这世间再无这样一袭黄衣，能够站在这绝世的冰宫之中而非突兀了。他遥遥看着苍穹，湛蓝的模样好似染上淡淡的霜色。原来世间弱水三千，何时只想取那一瓢。
    可惜纵然情深似海，那一瓢还是不愿流入他这条江河。
    他忽然很想夏青夜。他淡淡的眉眼也好，淡淡的冷漠也罢。就是这种发疯一样的感觉，日夜啃噬着他，侵袭着他——纵然黯羃在手，还是无法静心冷情，工于修炼。
    这是心结，亦成心魔。
    他踏入夏君离所在的房间。事实上他不想见夏君离，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便要想到夏青夜的专心致志以及深情，好像再没有可以阻挡的一往无前。可惜最终结果是什么？呵！除了嫉妒，更多的只不过是嘲讽。他打开房门，里面的男人已经起身。披了白裘趴在窗柩欣赏这座冰宫
    见他进来，也只是转头微微一笑。没有害怕，没有疑惑。好像他们是多年的朋友，理所当然。
    “我一直很好奇，夏青夜到底爱你什么。”凌霄靠在门上挑眉看着面色苍白的夏君离。“容貌？地位？性格？匪夷所思。”
    “你是第二个这般好奇的人，凌霄，你只与他时隔十个月。可惜，这十个月将会成为你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忽略话语中的嘲讽与嫉妒，夏君离的面上风淡云清。习惯自制，亦习惯以笑掩盖。纵然揭开表皮，内脏腐烂，千疮百孔。
    “耀阳……”凌霄眯起眼。晶莹剔透的冰宫之中，这双湛蓝的瞳孔恍若梦境的飘忽。气氛略微沉重，凌霄最终还是勾勾嘴角。“相必夏公子能明白请你来的目的。如此，希望夏公子好生休养，别叫本座太过为难。”
    “青夜不会来的。”夏君离微笑叹息，没有畏惧，没有依仗。却笃定万分以及感慨。
    “我相信你对他的影响力，夏君离。不妨来打个赌。”凌霄抱胸邪邪勾起嘴角。“从你失踪至今已有十日。不出十日，夏青夜必会来找你。”
    “赌注？”
    “十日之后，他若不来我便送你离开。但若他来了，你将永远不得离开凌霄宫半步。”凌霄轻声说着。事实上夏青夜若不来，夏君离自然没有丝毫用处。
    “我很亏。”夏君离平静指出赌注的实质。然而得到的却是对方嘲讽的笑：“夏公子莫非不愿意在此长住？”
    夏君离摇头失笑，这般一动，头却愈发晕眩。无奈之下只好以手按摩太阳穴，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从容：“这里风光绝美，白地恍若世间最纯净的仙境。可惜。我们之间有一个人要失望了。不过抱歉我不喜欢失望的味道，所以必然是你。”
    凌霄呼吸一凛，再没说话。只是静静凝视夏君离，象要一次性将这个他最爱的人看透彻看明白。只是他最终还是失败——夏君离便是夏君离，再无第二个人来了解他的全部想法：“也许没有夏青夜，我会爱上你。”将这样一个人圈养在身旁，用一辈子时间来揣摩他的想法，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呢。
    夏君离微叹。在凌霄疑惑的眼神中怅然道：“可惜这个世界啊，终究没有也许。”
    凌霄耸肩放弃，不置可否：“你太聪明了，夏君离。然而太过聪明何曾不是愚蠢。”他说完这句话，才转身离去。今日的修炼未完，完全掌控黯羃的日子不远。他必须尽早控制他。
    离十一月二十三日，还有两个半月。而以如今的进度，他不见得可以成功掌控。只是想念如此剧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甚至奢求看一眼也罢。
    夏君离重新躺回床上。快到时间吃药了，然而却没有将这一并带来。他已经辜负了太多期望，却注定还要辜负更多人的期望。他浅浅笑起来，心安理得享受难有的待遇。
    “你不开心，杨睿宁。”夏青夜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漫不经心把玩酒杯，凝视对面一杯一杯饮酒的人。
    星光之下，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日光的耀眼，叫人不自主地沉迷。
    晟帝不说话，从来没有的沉默。他只是含笑，凝视着夏青夜。好像第一次见他一样的仔细认真，连他面上鲜少的瑕疵都要看到心底。夏青夜皱起眉。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无可阻止他的到来。
    相对无言，就这么默默地喝酒。好像回到夏氏的岁月。那段压抑的岁月里，他最为快乐的时候。夏青夜恍然，似乎很遥远了，远到一切都已变幻。又仿佛近在咫尺，他们都没变。
    “你若想去，那便去吧。我……不会再阻止你。”晟帝喝下最后一杯酒，说了这么一句话。告别么，还不舍得。欲擒故纵，大抵。还是有些累，累到想要休息。他起身，漫天都在旋转。真的是累了。他摇头失笑，背影在星光里第一次带着抑郁阑珊。
    夏青夜静静凝视他的背影。那样疲惫决绝的样子，好像他要离开他的世界。夏君离离开了他的世界，他无法阻止……可是如今，连杨睿宁也要离开了么……失去信仰，还有杨睿宁。可是失去杨睿宁……他还有什么？他悚然，浑身战栗。却止不住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恐惧感。
    他终于起身，猛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
    “夜儿？”被抱的那么紧，晟帝的声音略带点疑惑。他想要转身将人拥入怀中，却无法松动他的桎梏。
    “……杨睿宁……”他感觉夏青夜在他背后狠狠摇头，带着浓浓的恐惧，一如迷路的孩子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杨睿宁，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放弃他……”
    “杨睿宁，我不知道……放弃了他以后可以做什么……”
    “我不知道……放弃了他以后……我还能有什么……杨睿宁，你告诉我……”他抱的越来越紧，薄薄的秋衣被泪水沾湿，晟帝只觉心底抽痛，无可抑制的尖锐疼痛。只是身后的孩子依然无法控制，紧紧抱着他。
    “我爱了他那么多年，杨睿宁……从我的十四岁直到死去，从我成为你的儿子直到如今……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杨睿宁！”他喃喃，撕心裂肺。嘶哑的声音包含太过的痛苦，不是一个人的痛，更有晟帝的痛。“可是他不要我的爱，甚至连爱他的权利都不给我！”
    “不爱他……我要怎么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许真如夏君离所说，爱已成执念。并非非他不可，只是需要一个支撑来活下去。而他错以为，夏君离便是他的天下。
    “夜儿……”心痛到无法忽略，晟帝只能狠狠拉开夏青夜的手。
    “不要松开我！杨睿宁……”被他狠狠拥入怀中，夏青夜压抑地啜泣。他抓着晟帝的衣襟，听着他的心跳，好像与自己有着共同的频率。如此安定。
    他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他的未来再那里，他还是不知道。
    “不要爱他，来爱我便好了。”晟帝抬起他的下颚，面上泪水纵横。他吻着他的唇，浅浅的，不带任何欲-望。只是纯粹的抚慰。这样的夏青夜，他束手无策。原来即便脑海中练习过无数次，真当面对的时候还是无法从容淡定。
    “爱你……”夏青夜怔怔重复着他的话，黯淡的眸子渐渐有了色彩。
    “夏青夜，从今开始习惯来看着我，习惯来爱上我，习惯来让我成为你的目标，可好？”晟帝轻声问着，再没有较此更温柔的声音。他抚着夏青夜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这般蛊惑着，在夏青夜最为脆弱的时刻，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刻。“爱上我，不要再伤心。”
    “爱上我——我会全心全意来爱你，夏青夜。不会再让你伤心，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想他。夏青夜，如此可好？”
    “可好？”星辰之下的声音温柔如水，像要将人溶化一般。想要沉溺在这样一种声音里，这样一种柔情里。
    “……好。”夏青夜近乎茫然地应着。晟帝微微叹息。他不得不承认，夏君离真的太过了解夏青夜。之于此他矛盾。他无法感激夏君离，即便他将夏青夜亲手推到他的身边；同样他无法嫉恨夏君离，即便他这样毫不留情地伤害夏青夜。由浅入深吻着夏青夜，不知怎的有些愧疚。
    如果非他授意，夏君离自然不会被凌霄带走。
    他抬头望着天幕，月色淡然，群星灿烂。怀中的温暖如此真实，他突然觉得有种东西侵袭入骨髓，淡淡的，苦涩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