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一叶飘零
    澄霜屏息凝神的躺在床上，只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砰”的声音，门外是佳簪掌着灯，静静的侯着。
    她不由地腹中大骂：弧月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吗？难道呛死在半道上了吗？难道冻成冰尸了吗？你死了就算了，怎么能拉着老子来陪你？！还有，你这个小娘守在门口做什么？存心不让老子逃走吗？不想让老子活了是不是？
    越骂越是恼怒，“老子”不断，便是连胆汁都要骂出来了。最后也只能怪自己太蠢，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简直无可救药！
    正在这焦躁至极，只想一头撞死的当口，忽然听见窗户“格拉“一响。
    一个人翻身跃了进来，落在地面上，便一扭头看去。见此人还是肤色雪白，面庞清丽，鹅蛋脸，两挑弯眉，眸子里却是暗红幽冷的色泽，月色下一如寒潭。
    澄霜不由的一阵恶寒，心想，这个人，明明只有几个时辰不见，怎么好像连气质都变了，平添了一股狠厉至极的肃杀之气。
    诡异至极！
    一愣之下，刚待说上两句，好缓和一下气氛，就被毫不留情的一股大力甩到床底下去了，耳边只听得低低的一声：“要命的话，待会就不要说话！”
    一下子，就被地面砸的剧痛，床底满面的灰尘直扑而下，被呛的喘不过气来。刚想要开口呼痛，就听见殿里的沉重大门“嘎啦”一声打开了，声音真的是摧枯拉朽。
    一个人走了进来。澄霜趴在床底，很是凄惨，满眼都是泪，一半是疼出来的，一半则是灰尘呛出来的，模模糊糊中，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鹿皮靴，便是再笨，也知道是谁来了。
    立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放小了声音。
    见泽仪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回来了，佳簪端着忽明忽暗的宫灯，刚要低头离开，突然被一只手一拦，止住了。
    她有点奇怪，看泽仪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一般，便随他进了殿内，轻轻的掩了门，静静的垂首站在一边，等着他开口。
    殿内阴寒，漆黑，幽幽不见五指，窗外是凄冷的月光，发白，白的渗人，让人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佳簪，你也跟了我五年了。”
    泽仪开口，不急不慢的说了一句，只见他那泛着冰白色的侧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佳簪心中开始忐忑不安，一颗心就要跳到了嗓子眼。
    那人沉默了一会，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比跟着泽伏静的时候要长了吧。”
    佳簪一听，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直被吓的肝胆俱裂、面无人色，“咚”的一声就重重跪下了，喊道：“殿下饶命！”
    剩下的那两人也是心中一凛，心想，原来这宫女是伏静的人，不知道是放在他身边做什么的，究竟有什么企图？而为何他到现在才戳破这层纸，还真是能忍啊。
    泽仪见她这样，也不说话，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的就一声冷笑出来，道：“饶命？我是可以饶了你们的性命。不过，你们可又曾想饶过我的性命？”
    佳簪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一张脸刹那间变的惨白，又转为灰败。
    也只能喃喃的一直说：“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是不得已的……殿下饶命……饶命……”
    泽仪也不理她，只是缓缓的开口，竟是一句古雅至极的诗词：
    “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堪笑一叶飘零。”
    一勾唇，又是悲凉入骨的一声冷笑，道，“好一个‘一叶飘零’！！如此的毒，如此的狠，如此的寡情，如此的……。很好，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很好”，便也就不说话了。
    整个天水殿里空荡荡的，只闻呼吸声，窗外秋风阵阵，呼呼的盘旋不止，直吹的人快要失魂落魄、丧心发狂起来。
    只听泽仪继续笑了一声，狠狠的道：“一叶飘零！这名字还真是好！名字好又有什么用？正如很多漂亮美好的东西一般，背后却也都是那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呢…………你们，都以为我是闻不出来么？”
    一听此话，竟是话中有话。床上的那人心中不由的一震，心想，你毕竟还是知道了么？
    微微的睁开眼，看见面前那人背对着自己，身姿高贵，身形修长，负手而立，华美的黑色的衣服融在这凉如水的夜色中，分不出彼此，只显得孤寂、萧索，让人一眼看去，不由自主的便是心中一疼。
    “哼，这种西域奇毒，也算稀世罕见，只要每次在沐浴时，洒上那么一丁点儿，不久之后，就会病入骨髓，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五年的。”
    佳簪牙关碰撞，颤抖着说：“原来……原来殿下都是知道的…………那么、那么……应该没有中毒……应该安然无恙才是…………”
    泽仪又是一笑，摇头道：“我原本是不知的，也只是两年前才知道。可惜，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毒已入了骨髓……”
    接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这两年来，试了很多方子，想了很多法子，什么解毒的灵丹妙药没有尝过？各处的名医也不是没有找过。没有用的，一点用也没有，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弧月此时真心希望他不要再笑了，每笑一下，那种彻骨透寒的哀凉，都像针尖一样飞过来，扎的他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难受。
    这个人，明明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只是因为生在这般的皇家，短短二十年中，竟是没有一个人不想害他，没有一个人不想杀他，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他，也没有一个人想看他好好活着。最后，就连自己，连自己也是被安排到他身边来取他性命的。
    不知他是否又是知道的呢？其实，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悲凉，一样的无望罢了。
    “殿下……主子……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啊。”佳簪毕竟年纪还小，已经哭的不成声了，眼泪扑簌簌的跌落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
    泽仪冷冷的、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突然说道：“你走吧。我不杀你。你明儿去留禄那边领了例银，就赶紧回家去吧。”
    佳簪却“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主子！我真不是有心要害你！我每次都会少放一小包，也故意洒掉很多，剩下来的，也都是放在右边角落里的，从来……从来，就没有丢放在那浴池的左边过！”
    她知道，泽仪沐浴时，一向都习惯于坐在左边的阶上的。
    听的那个人只是沉默不语，不久之后，又是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容你活到现在？你又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杀你？你以为只是凭着你刚刚那几句求饶的话，我就会放过你么？”
    说罢，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一摆手，道，“这些年来，你若是按着量放，我现在早就已经毒发身亡了。我不杀你，却也不想再见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要走，便快走。”
    佳簪呜咽了一声，一下冲过去，想要去抱住泽仪的腿，却被一脚无情的踢开了，她便伏在地上哭的凄离哀绝，竟似蚀骨剜心一般：“殿下！殿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算过了日子，那毒……那毒最多、最多还只能活三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的命！你杀了奴婢吧！你杀了奴婢吧！”
    只能活三日……？弧月一时只闻自己的心跳声，连呼吸都窒了一下。
    泽仪一听到她的哀嚎，竟似是忍无可忍，便对着门口道：“留禄，你把她给我拖出去！怎么能那么吵？好端端的叫什么魂？搞的好像我马上就要归天似的！听着就烦！”
    那名为留禄的老宫人如同鬼魅一般的闪入了殿内，用铁爪一般的五指抓住佳簪的后颈，另出了一记手刀，一下就打晕了她，呼号的声音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归于死寂，人也很快就被拖出去了。
    那泽仪静静的站着，看他们去了，一瞬间两人在茫茫黑夜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眼望去，这皇宫的夜景还真是残寒疏影，落叶凌乱。
    湖水如深渊，冷月如钩。
    便一低头，看着自己在月下被拉的长长的影子，苦涩的笑道：“我自己能活几日，我自己能不知道吗？还需要你来提醒么？”
    殿内，顿时又是荒坟一样的空然无声，刚刚已经发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弧月便是想装睡也装不成了，但是他不知为何，更加的是不想睁眼，不想面对那人。
    于是，干脆就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