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沈园是绍兴之行的最后一个景点。
    秋风秋雨中，齐浩然和楚云清伫立在《钗头凤》的园壁前，认认真真地默读着墙壁上的两首词：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对于这两首凄婉悱恻的词，齐浩然早已无比熟悉。此刻读来，更令他柔肠寸断。
    转眼，我们就要回去了，回去意味着分别。分别总是在雨天，是因为天也在为离人伤感。可是，又是谁偏偏将我们的离别安排在沈园？秋风秋雨愁煞人，更那堪面对着这八百多年前的爱情悲剧呢？难道是天意吗？冥冥中，是否真的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我们参不透、看不穿吗？
    齐浩然越想越伤感，禁不住泪盈满眶。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楚云清的问话：“浩然，你说，陆游真的爱唐婉吗？”
    很奇怪的问题。
    “当然爱呀！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痛彻心扉的情感？”齐浩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觉得不见得。东风虽恶，为何不以生命相搏？沈园相会，为何忧伤而死的是唐婉？再吊遗踪，为何只有泪泫然？依我看，《钗头凤》原词技巧多于情感，而唐婉的和词却真的是欲说还休，字字千钧，真正是血泪写成……为什么？为什么？殉情的总是女人呢？”说到这儿，楚云清的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
    殉情？太严重的词汇了。难道她想……。齐浩然不知所措了。情急之下，一把将云清抱入怀中，紧紧的抱着，语无伦次的安慰。
    “云清，别瞎想，这些只是巧合。因为，以前的书都是男人写的，所以他们想让女人为他们守节，就歌颂女人。有些女人就上了当。不，不是这个意思……”齐浩然越急话越错，楚云清的哭泣也更加猛烈起来。
    “云清，那都是旧社会的事了，那时候，已身非已有，情感不自由，婚姻不自由，女人经济不独立……”。无论齐浩然怎样安慰，楚云清还是越哭越伤心。齐浩然哪里知道，楚云清不仅仅是在哭唐婉，而是在哭自己。
    过了好久，楚云清才止住悲声。
    “浩然，你爱我吗？”
    “我爱你！”
    “那好，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我的要求是什么，你都要答应我。”
    “嗯。”
    “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所以，从今以后，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我，忘记昨天，忘记今天，忘记明天。”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多说了，浩然，我爱你，再见！”说到这儿，楚云清转过身，走向雨中。
    秋雨是百花的眼泪。被狂风吹落的为自己的凋零而哭泣，暂时幸存枝头的为残损不堪而落泪，更有那些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蕾哭得最伤心。
    齐浩然的眼泪也如秋雨般连绵不绝。望着楚云清的背影，他不知所措。他好想大声地喊，云清，我爱你！可是，理智偏偏告诉他，不行！不能这样做！我已没有了资格。
    为什么要有理智呢？为什么要有记忆呢？为什么要有感情呢？做无情无义的草木不也很好吗？春风来，在春风里舞蹈，秋风起，在秋风中枯萎。
    夜幕降临，齐浩然鼓足勇气，来到了楚云清的门前，他想敲门，可是，迟疑了半晌，他又走开。然而，走了没多远，他又回来。几次三番，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门打开了，楚云清走了出来。
    两人相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楚云清转身走向屋内，齐浩然也跟了进去。
    宾馆的电视里播放着连续剧《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正在用金箍棒在地上划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保护圈。
    楚云清、齐浩然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好久，孙悟空被唐僧赶走了。
    这时，齐浩然也站了起来，流着泪说道：“我走了！”
    楚云清点点头，说道：“走吧！”
    雨一直在下，瑟瑟的秋风送来KTV里的歌声：“轻轻的一个吻，叫我思念到如今……”
    歌词唱得一字不错，调儿却跑出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