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正是惜醉轩最热闹的时候。
    吴侬软语，衣袂飘香，此刻的惜醉轩，美得如同人间天堂，引得路过的人无不驻足观望。
    两大头牌居住的惜锦阁和醉青居里已经响起了悠扬的乐音，一筝一箫，遥相呼应，听得人无不如痴如醉，目光中饱含渴慕。哪怕见不到伊人一面，听着这如梦似幻的袅袅琴音也是好的。只不知今夜是哪个幸运儿，做了玉锦青流的入幕之宾？
    与别处的春意融融截然不同，通往惜醉轩内苑的一条小径上却是幽暗冷清得很。
    两个模样水灵的小婢只提了一盏灯笼，手上执着拂尘，小心地前进着，目光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惴惴不安，下意识靠得更近了些。
    一阵风起，纱布灯罩里的光摇曳了一下，眼看就要熄灭，两人慌乱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真倒霉，居然又轮到我们打扫那地方了！”
    “可不是！”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不争气地透出了深深的恐慌，烛光晃一下身子便跟着抖一下。
    “听说那地方闹鬼呢，白日里无声无息，连个人影也没，一到晚上就会透出火光来！”
    “妈妈也不让任何人靠近那地方，不是闹鬼是什么？”
    两人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记不清了。
    几年前她们还是小娃儿，刚被卖进来的时候，荷香妈妈对她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她们靠近轩里最里面的那间小院，只有轮到打扫才能在规定时间进去一会。开始她们还好奇得紧，时时想着什么时候混进去看个究竟，后来出了闹鬼这档子事，人人对那地方讳莫如深，看看的想法自然是不了了之。
    “听萝音姐姐说那个鬼一身惨白惨白，飘忽忽的，好像是个女鬼。”
    “真的？萝音姑娘见过？”另一个立刻紧张起来：“我也听说柳公子和颜少爷次次谁也不点，就往那儿去，天黑了才出来，跟被吸了魂儿似的！”
    一说到柳眠柳大才子和颜翡颜大官人，女孩脸上纷纷露出向往神色。虽然她俩进楼的时候，那两位已经像外面说的“被女鬼迷了魂儿”了，再不看旁人一眼，但提到这两位冠盖满京华的风流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少女子一片痴心蹉跎了年华，又有多少闺中秀色思碎了芳心？
    更何况脱那个“后院女鬼”的福，那两位她们也时常能见到，一个温文尔雅，一个俊俏倜傥，又怎能不搅乱了一池春水？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赧意，忍不住互相做了个鬼脸。
    不觉间已经到了地方。小径的尽头，院门处挂了个牌匾，上书“雪影居”三字。
    两人再次互相打了打气，相携着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庭院内如往常一样静悄悄的，月色迷蒙。
    两人却在踏入的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园中此刻早已立了一人，月光下竟然是雪衣白发，周身似泛出淡淡的光晕来，乍一看竟不像是真的。
    反应过来的两人开始不自主地狂颤，脚像被定住了，半步也挪不了。
    面前这一身白的，不正是方才两人口中的“女鬼”么？
    要死了！这“女鬼”从来不显形的，怎么就这么巧让她们俩给碰上了呢？
    “女鬼”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慢慢地转身看过来。
    “咦？”
    “啊！！”
    本来满脸惊恐的两个人，在看到“女鬼”白发掩映下的一张脸时，表情完全呆滞了。
    有一种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如她们此刻所看到的。
    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是精致绝美到足以令人窒息的五官，每一丝每一毫都美得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一点瑕疵。紫色的魔魅之瞳像是硬生生被剥离了什么，什么也无法在那里面留下痕迹，得令人心痛，也美得令人心醉。右眼尾处的水银色图腾，使一张原本出尘宛若仙子的脸一下子妖冶得不可思议。一头如雪银丝没有任何修饰，顺着单薄纤瘦的肩背流泻而下，直达脚踝，在月色掩映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有几缕顽皮地垂落到脸旁，衬得如玉的脸更加莹白无瑕。
    两个不经意的闯入者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人，完全被蛊惑了。
    这样的美丽，怕是没人能抗拒得了吧？
    “更深露重，伶儿身子不好，怎的也不多加件衣裳？”语带薄责的声音突兀响起，却任谁都能听出蕴含其中的关切之意。
    一年轻公子缓缓走入两人的视线中，笑意温润，尔雅风流，二人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震，神情更是惊愕。
    这翩翩而来的俊俏公子，二十出头的样貌，可不正是二人方才话中的正主儿吗？
    来人正是柳眠，只见他一派悠闲地踱来，从一开始目光就只投注在一个人身上，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旁人。
    白衣少女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对来人微微一笑。
    柳眠走过来，视若珍宝地牵起少女的手，两人一起往雪影居走去。
    自始至终，这一方静谧都没有被打破，丝毫没有外人介入的空间。
    待得人影再也看不见，仍然呆立在院中的两个小丫头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眼，皆是一般的疑惑。
    方才所见的，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这雪影居里住着的，哪里是女鬼，分明就是个仙子嘛！
    她们还记得，仙子的名字，叫“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