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平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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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承自认为自己是个本分的商人,从小本生意到大本生意,可谓步步为营。他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回忆自己的光荣历史,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辈子啊,还真是光荣。
    “爹!”这一声把平承从椅子上惊了下来,两手撑着椅子把手,缓缓的把头转向门口,哎呦,这小祖宗。平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捋了捋自己三三两两的胡须,正经道:“女儿啊,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要还是一天到晚的男儿装扮,恐怕是不太适合。”
    平阳揪了把她爹的胡须,毫不留情道:“爹,别摸了,没有。”
    平承的手极不自然的僵在了半空,哎,只怪自己当年思儿心切,生了个女儿心有不甘,就给她男儿装扮,男儿教育,想着一解情怀,望梅止个渴。到如今小儿子也有了,这个女儿却……哎,“女儿啊。”
    平阳不用听就知道她爹的那套陈词滥调,赶忙拦截道:“爹,明日的那趟货,女儿替您送。”
    “这……”
    “就这么定了!”
    “可……”
    “可什么可,女儿还有事先走了。”
    “慢……”话未出口,平阳已消失无踪,平承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时还是挺悲凉的。
    那一趟平阳带着父亲的商队去了漠北,那个风沙席卷连天的地方。
    商队出了关,放眼望去的就是遍天的黄沙,烈日当空,又没一点遮挡,视线里的景物都显得恍惚,隐隐的都带着灼热感,平阳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抬头看了看天,半片云也没有,摸向腰际的水囊,向身后道:“加快脚步,前面十里就有歇脚地了。”
    众人都已行过了大半日,此时都有些萎靡,一听有歇脚的地方了,强提起精神继续前行。
    入夜前,一行人总算了抵达了靠近绿洲的村落,解下行囊,交代下人安排好运送物品,平阳有些脱力,路上她把自己的水囊分给了底下人,现在俨然有脱水的迹象,背靠着泥墙,昏昏然的。
    “给。”
    平阳看着这碗水,不管不顾的倒头灌下,其实水并不干净,浮着一层黄土,可平阳却觉得它清甜非常,感激的笑道:“谢谢。”
    男子笑着接过碗,“客气。”目光扫过平阳的耳垂,了然的笑了。
    平阳从小扎根在男人堆里,可这个男人只是单看了她一眼,就让她心里发毛,说不上的感觉。连手都有些不自然的不知该放哪。男子将平阳的无措看在眼里,笑道:“在下许长歌,敢问,”略一停顿,“公子高姓大名?”
    “平阳。”话刚出口,平阳就有想拍死自己的冲动,这不是傻了吗,问什么居然就照实答了,平川,平山,平河哪个不行,怎么就报了平阳,那叫一个悔啊。
    许长歌笑得别有深意,“原来是平公子,幸会。”
    平阳努力回忆着,刚才这个男人说他叫许长歌,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惜她现在提不起一点精神,说什么也半点不经大脑,耷拉着脑袋,摆手道:“麻烦给我间房,谢谢。”
    许长歌带平阳进了间土窑房,房间里没什么摆设,有个石砌的床,铺着一层薄被,平阳倒头就睡下,脸上是满足的笑。
    第二天,平阳天未亮就起来了,放心不下货物又去查看,好在安然无恙,她出门时,平承交代说这批货不同以往,千万不能出了纰漏,平阳坐在小土堆上,漠北的天很高,星星很亮,她伸着手指数着,一颗,两颗……
    “在干什么?”
    平阳刚才是全情投入,这一声着实吓了她一大跳,吼道:“你想吓死我啊。”
    许长歌愣了一秒,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有意思。”
    平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心中的愤恨不言而喻,许长歌在平阳身边坐下,平阳往侧面移了移,许长歌就跟着挪了挪。平阳瞪了他一眼,许长歌对着她笑得天真烂漫。平阳怀抱着自己的肩膀抖了抖,许长歌长臂一揽,将平阳环在身侧,又不知从哪弄的棉被,盖在两人头顶,“天还凉着,冻不死你,都是爷们怕什么。”平阳当时还真的觉得温暖了不少,她现在有些神色恍惚,拎哪就往哪跑,跟着胡乱的点头说:“恩。”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长歌觉得肩头一沉,回头的时候,平阳靠着自己睡着了。许长歌看着平阳的侧脸,黑黑的,拿手蹭蹭,里面是光洁如玉。平阳在睡梦里噘了噘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在许长歌的肩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接着睡,伸手抱着许长歌的手臂。许长歌笑了笑,还真是个没有戒心的家伙。
    “一队人马留守,剩下的跟我追。”
    平阳在睡梦中被人猛地拎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甩上了马,睁着惺忪的眼,看见一人策马远去的背影,不是许长歌吗。再看前方沙石翻滚,马蹄嘶鸣,她算回神了,“马贼,好,我也去。”言罢,不及身旁人的拦住,已催马而去。
    “将军交代了不让他去的,快去追回来!”
    眼看着许长歌和马贼打开了,平阳却止住了马,不再向前,这个原先在她眼里带着些文弱气息的男子,现在在战局中厮杀,平阳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马上的英姿宛若天神。
    “小心!”平阳看着刀指向自己,一时竟忘了反抗,‘铮’刀剑相撞,被人拦下,平阳转头,许长歌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别发愣!”话未来得及多说敌人已包围了上来,平阳嘴角一扬,抽出腰际的长剑,“让你小看!”平阳从小习武,剑法灵动锐利,直往对方要害去,正是打得尽兴之时,身下一沉,险要摔下马去,许长歌眼疾手快,一把把平阳拉上自己的马,“射人先射马,这都不知道。”平阳觉得这个男人的刀法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哪怕被围困其中,也是意气风发得仿若入无人之境,单是这骨子气势就叫敌人退避三尺。三五除下,对方便是人仰马翻,落荒而逃。
    “穷寇莫追,回去!”众人听得指挥不再追赶,平阳和许长歌同骑一骥,许长歌一路无语,平阳转头小心翼翼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许长歌不理她
    回到村子,两人下了马,许长歌头也不回的走了,平阳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了。
    “你惹将军生气了,你看他那张脸。”来人好心提醒道。
    “你,你说什么,他是将军!”平阳不敢相信。
    “对啊,漠北许将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平阳恍然大悟,不待多想追许长歌去了。
    “喂。”许长歌看了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默不作声,平阳转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干什么嘛,原来你是将军啊,好威风哦。”
    许长歌绕过平阳,继续向前。
    平阳喊道:“喂,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许长歌停下了脚步,平阳赶忙又追了上去,笑道:“不过我想问,你气什么。”
    许长歌怒道:“那你道什么歉!”
    “没有啊,你生气了嘛,当然要道歉啊。”
    许长歌抬头看天,平阳不解的去拉他的衣袖,沉默,唯有沉默。
    自那一日后,平阳有事没事就在许长歌身边转悠,许长歌依旧是爱理不理,平阳幼小的心灵有些受挫,其实她爹交代了,这趟活就是要交给许将军,如今也送到了,可平阳不知为何自己迟迟不走,她自己也不明白。
    一天夜里,冯明拿着信来找平阳。
    “小姐,老爷来信了,催您回去呢。”
    平阳低头想了想,笑道:“冯叔,我就再待两天,就两天,冯叔,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抱着老管家的手臂来回摇晃。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谢冯叔。”
    冯明看着平阳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小丫头永远长不大。
    ……
    天色尚早,一干将士正围着篝火谈笑,平阳在人群里不见许长歌的身影,就知道,他定然在房里研究作战计划。
    果然,屋子的灯正亮。
    平阳悄悄走到许长歌身边,嬉皮笑脸地说道:“许长歌,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啊。”
    许长歌埋头在漠北战略图中,连头都不抬一下。
    平阳有些气急,她没有时间了,“许长歌,我要回去了,你还是不打算理我吗?”
    许长歌顿了顿手中的动作,也只是那么一会,又接研究起战略图,平阳盯着他看了会,却不见他有想回应的意思,转身摔门离开。
    “冯叔,我们明天启程,回去。”尾音未落,平阳就一甩门进了自己的屋子,直到第二天上路前,都再没有离开过。
    临走的那一天,平阳在送行人群里找许长歌的身影,可惜,他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肯来,平阳有些无奈的想。
    其实,那一天许长歌就在金龙峡顶,只是平阳没有抬头,如果她抬头的话,就可以看到,一人一骥在崖顶,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平阳他们走后,曾有人问许长歌,“将军,平公子是不是被将军你气走的?”
    许长歌那时没有吭声,他不能让她跟着像自己这样的人,漠北是个什么地方,自己是个什么人,没有人比他清楚。
    ……
    平承觉得女儿这次回来有什么不同了,跟她说什么都是乖乖的答应,不似从前,你说什么她偏不。
    “女儿啊,那个,爹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你看怎么样。”
    “好。”
    平承呆了,他没有料到,从前每每讲起婚事,平阳都是躲闪不及,如今竟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女儿啊,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全凭爹爹做主。”
    自那一日起,府里开始忙碌起来。
    直到成亲当天,平阳都还是任人摆布的样子,她看着镜子里这个一袭红妆的美艳女子,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者。透过珠帘红纱,看着前来贺喜的人流,传到耳朵里的只剩下嗡嗡声。她突然觉得这一切不是她想要,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沉重,她看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的陌生男子,想到的却是那个在漠北策马而去的身影,她突然明白了很多,脸上扬起灿烂的笑,一把掀了头上的凤冠,这东西沉得她抬不起头。
    事出突然,在场的宾客都傻了眼,平阳不给众人迟疑的机会,拽了新郎官下马,翻身就上,扬鞭用力一抽马跨,绝尘而去。路人急往两边闪,只觉一片火红飞扬而过。
    新郎官看着眼前的变故,也不恼,反倒是释然的笑了。平承站在人群后,笑着摇头叹气。
    当许长歌看到平阳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些不在状态。平阳身上还是那一身嫁衣,长发飞扬在身后,脸上带着一路风尘,但笑容,却是灿若星辰,她说:“许长歌,你要不要娶我。”
    许长歌摇头,“不是我要不要娶你,是你要不要嫁我。”
    许长歌张开手臂,平阳大步上前,投入他的怀抱,原来等的也不过是这一刻。许长歌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平阳倒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也是,她马不停地的一路往漠北,是该累坏了。
    平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觉可以睡得那么安稳,看在眼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温暖,美好。
    许长歌进屋见平阳醒了,笑道:“醒了啊,吃东西吧。”
    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两句话,硬是让平阳红了脸,许长歌笑看着,端着手里的粥坐到床边,脸上是略带恶意的孩子气笑脸,温声道:“娘子是想让相公我喂吗?”平阳哪还听得这样的话,更是羞得不能自己,掀了被子往进躲,任是如何都再不肯出来,许长歌就在外面笑得猖狂。
    “将军,匈奴异动。”
    许长歌闻言拉下脸,沉声道:“让士兵们集合,立刻出发,不得有误。”
    平阳从被子里探出头,“你去吧,我会照顾自己,”想了想,拿过桌上短刀,割下一缕自己的青丝,忸怩着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许长歌接过手里,温柔一笑,“回来一定娶你。”言罢匆匆离去。
    那一刻,平阳觉得心里满满的。
    同年五月,漠北之战拉开序幕,许长歌运用骑兵进行长途奔袭与迂回包抄的作战方针,利用匈奴误以为许长歌久驻漠北,粮草供给不足,不敢深入漠北的麻痹心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胆制订了远途奔袭、深入漠北、犁廷扫穴的策略,寻歼了匈奴的主力。这一战,许长歌带兵横扫千军,大获全胜。
    却也再没有回来。
    有太多东西,容不得你说等待,担不起你的错过,不经意的一转身,也许就此一生,再无缘份。
    出殡那一日,平阳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同行,只是独自骑马去了峡谷,手里是回来的士兵交给她的一缕青丝,他们说许长歌那时一直紧握在手里。
    崖顶的风很大,让人站不稳脚跟,耳边的风声,听来几如嘶吼。平阳一扬手,看着那缕缕青丝随风而逝。
    “许长歌。”
    峡谷里回荡着这一声哭喊,回响漫长没有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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