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独坐青灯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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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歌不明白,第二天,海陵王为何依旧让她奉茶。
他是疯了吗?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她不能将他怎样?
他手上裹着白色的纱布,面容不惊的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为什么不处罚我?我行刺你,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她低声问。
“你想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凌迟?车裂?还是腰斩?”他云淡风轻的问。
“随便你。”
“这三种刑法可是一个比一个残忍,我舍不得呢!”他轻轻笑道。
“完颜亮,”她虚弱的反驳:“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不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折磨。”
“你过来!”他柔和的命令道。
她原地不动,突然一颗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过来。”
“你不怕我再拿刀对着你吗?”
“我再说一遍,你到我身边来,坐下。”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坐下。他递给她一本唐诗一本宋词叫她念。她疑惑的看着他。
“念给我听。”
“为什么?”
“念吧。”他低柔的说。
她疑惑的望着他,随意翻了一页,开始念: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念这风雅之词,只闻她声音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诗句,从喉中源源涌出,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潺潺的,轻柔的。也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是优美的调儿。
“恩,换一首。”完颜亮点头示意。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念这豪情之词又换作一脸悲愤怅然,眉头紧锁,如同见到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似凌洌孤峻,傲然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
完颜亮静静的看着她。只见面前佳人眉清目秀,粉雕玉琢,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垂着的眼睫毛浓密修长,朱唇一张一启,气息如兰芷,幽雅沁鼻。他的心猛然一跳。
“你喜欢谁的诗词?”
“王维。”
“哦。”
沉默片刻,他又问:“为什么不问我喜欢谁的?”
“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问了你,作为礼节,你该问我。”他语带稚气。
她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问:“那么,你喜欢谁的词?”
“李白。”
“哦。”
“我欣赏他那气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复还来’,但是我不喜欢他的傲骨,那样做人不适于官场。”
“说到官场,当然没人像你这般游刃有余了。”她忍不住讥讽道。要知道,完颜亮在官场十年,无沉有浮,若不是那次被贬,他到是未必下得了决心谋反,也正是那唯一的一次挫折,成就了后来的海陵王,所以,盈歌这样讽刺可谓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他却也不动怒,而是转了话题问:“谁教你认的字?”
“我爹。”
“哦,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教书先生。”
“很好。我爷爷还不认识字,到我爹那辈才开始学习汉字,汉字很复杂,可是很好用。”
“你到底想说什么?”盈歌微微皱眉。
“穆盈歌,你老实回答我。”他的脸渐渐沉了下来:“比赛开始前,我找人去叫你,可是你却被那个假冒的马厮挟持逃跑——你说我是不是该怀疑呢?”他的目光幽深,表面似乎波澜不惊,可是底下却是波涛暗涌。
盈歌有些意外,他知道什么了吗?然而她却淡淡的笑了:“怀疑我什么呢?和那个人串通吗?”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隐瞒我,如果让我知道你真的是这样,我会……”他眉间闪过一丝阴霾,但是看到她那如兰芷一般轻轻绽放的脸颊,及那对溪水般清亮的眼眸时,他几乎有些后悔问出口了。
“会怎样?”她竟然没有畏惧,神情捉摸不定。
“我会……”他突然一把拉过她,毫无预兆的吻上她那鲜花般娇美的唇,似乎过了许久,听到他轻柔但有力的说:“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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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少主!”身后响起潘鲁朵焦急的喊声。
“别跟来!”他恼怒的叫着。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天空碧蓝如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匹如风的快马,耳旁的风呼呼吹过,感觉好像在飞。
他只不过想散散心,将心头的灰暗驱得远远地。
眼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他只不过帮助一个被金军欺负的孩子,他只不过教训了一下那帮可恶家伙,没想到几天后去看那小孩,竟然全家都被杀了!还有什么天理!惨无人道的金人!
他好恨!
他居然连一个同族的小孩子都保护不了!建立辽国的契丹人,仿佛从来没有强大没有辉煌过,自从他出生以来,看到的只有不断被掠夺,不断被欺凌,被屠杀!
大部分的百姓成了奴隶,猪狗不如的奴隶,天不亮开始劳作,一直忙到天黑,所有的劳动所得都不是自己的,全部上交也不够,仍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对于契丹人来说,暗无天日的时代来临了。
恍然间,金军化成为两个可怕的老女人,浑身布满了皱纹向他扑来。那是洪水猛兽,那么可怕苍老的脸,涂脂抹粉,像被染了色的抹布,散发着叫人作呕的气息。还有苍蝇。嗡嗡的叫着。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天。
看不到一丝光明,少年的他沦为她们的玩物,他成了性的奴隶。
血,到处是血。
他杀了她们,鲜血溅得他浑身都是,像绽放的满是毒液的花朵。
他拼命的跑,疯狂的跑,可是他跑得很慢很慢,不知费了多少力,才挪动了几步,而那两个满身是血的老女人步步逼近,眼看她们就要追上他了,她们伸出的突出布满凸起经络的干枯的老手就要掐到他的脖子!
无法呼吸,好痛!
……
耶律冉在深夜中醒来,又一次发现自己陷入那个梦境。
那个少年时代的梦魇始终缠绕着他——这也是他为什么能看出盈歌被蹂躏过的原因,只有遭受过同样可怕命运的人才能如此敏锐的看出对方的心事,并且自然而然的产生同情与怜惜……
可是如今,他却不记得她了。
恍惚中,他总是觉得什么重要的事被记忆模糊的搁浅着,想要忽略的,想要忘记的,却在与穆盈歌的重逢,如同乌云散去见青天那么明朗的被想起。
也许她是有苦衷的——他不该那么冲动把她丢下……
她一定知道发生过什么,可是她却那么冰冷那么倔强的不肯承认,竟然说自己是完颜亮的女人!他还是无法相信,她怎么会顺从那样的残酷多疑的暴君!
夕桃起身的时候,发现耶律冉斜倚在窗边,那幽深的眼睛像是雾气里的河流,柔和而迷惘,出神的看着外面望着迎风飘舞的飞雪。
细小的雪花飘到了在脸上,化成小小的凉凉的水珠。他身上披着的紫色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
“怎么起来了?也不怕着凉!”她为他披上棉衣,满是关心。
“下雪了呢!”他回转目光扫了她一眼,继而又望着窗外。
“是啊。”她幽幽的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从北方回来,他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白天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冷静从容,把几个城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到了晚上,他却心事重重,她知道是在为前途担忧,可是似乎不止这样,他时常会走神,好像有件心事引起他无限的惆怅和内疚,问他却又不说。
难道,难道他在想那个女人么?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那苍白的脸,尖尖的下巴,不符比例大眼睛,那眼里有一汪春水,任谁看了都会沉溺——他也不会例外吧?
“夕桃。”他唤她的名字。
“恩?”
“我们会成功的是吗?”
“会的,我相信你。”她轻轻的却不容置疑的回答。
“成功以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她的脸红了红,如秋天被霜染红的枫叶,温柔的呢喃道:“我想有个孩子……”
他看着她娇羞的表情,突然有些酸楚,普通的女子成家后生儿育女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她跟着他,随时蒙受生命的威胁,在这样的艰难情况下,连这件事都无法做到……甚至有那么一瞬,他都替她感到不值——他也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了。
“睡吧,”他拉起她的手。
那静静的夜里,彼此沉稳的呼吸让人觉得十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