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星夜策马雪中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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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浩瀚耀目的星空中,一道天光漫漫的银河清晰划过,飞星碎玉,绚丽如织。星光落处,遍地银白,风微动,碎雪点点坠了下来,落在穆盈歌脸上,瞬间化去,成了一小滴水珠,尤似眼泪。
她抬手去抹,忽然觉得整个眼眶都湿了,毫无理由的——
“为什么哭?”耳旁响起完颜亮的声音。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神色有些茫然哀怨,他心中一动,微微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海陵用黑色裘皮斗篷将她整个人都围住,说不出的温暖,甚至有一丝燥热,她抬眼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笑意,仿佛耀目的阳光穿透冰凌,绝峰雾散——盈歌静静看着他,只见他也看着自己,星眸微醉,神情朦胧而妩媚。
她厌恶的转过头不再看他,却听他说:“前方营帐安扎好了,我们去休息吧。”
只见火光中,一个巨大的帐篷在前方矗立着,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小营帐,都是随行的官兵使用的。马儿被安置在营帐边上,缰绳拴在固定营帐的立柱上,盈歌心里突然一动,安安分分陪海陵进去。
到了半夜,看海陵熟睡,门口两个卫兵也哈气连天困得不行,她于是悄悄地蹑手蹑脚的到了门前,利用自己身型娇小的优势将帘帐拉开一点便溜了出去,刚到外面,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冷战,但是心中已是一片火热,她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响亮,紧紧攥着拳头,来到营帐后面,轻轻的解开所有马匹的缰绳,马儿倒也听话,没有发出太大声响,挑了一匹,翻身上去,手握缰绳,两腿一夹,策马而去。
海陵翻身一摸,正要楼怀中佳人,却觉得不对,睁眼一看,身边竟是空空如也,怒喝道:“来人!”
卫兵惊慌失措的赶到,劈头一顿臭骂,海陵来不及更多责罚,命人即刻去找,可是夜黑风高,又失了马匹,手下全无方向,一顿混乱搜寻,没有收获。
这时天已蒙蒙亮,海陵眼底深沉,寒光满面,手下又惊又恐,看得不寒而栗。
他又气又恼,怎么也想不到竟然着了这小丫头的道儿,发誓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于是派人回去调遣军队,开始掘地三尺的搜索。他闷闷不乐的到林中狩猎,结果一整天只猎到两只野兔,还不够晚饭充饥,心里更是不快,仿佛这辈子从未遇此挫败,怒火中烧,把那两个守夜的各抽了几十鞭,直到打得他们皮开肉绽,跪地求饶为止。
胸中恼怒的同时,又生出一丝怅然来——她竟然逃跑?
这可恶的女人!连日来,他对她温柔呵护,疼爱有加,换做别的女人早就对他死心塌地,千依百顺,偏偏她的心是寒冰做的,没有半分温度,没有一丝感情,她为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
他要把她抓回来,狠狠责罚,叫她求饶为止!他要她也尝尝若有所失的苦涩滋味!
盈歌虽然得到马匹,可是在风雪中行了一天,又冷又饿,到处都是林海雪原,一个人也见不着,没有太阳只有风,漫天漫地的白色,毫无方向,心里十分着急,喃喃自语道:“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还是要死在这北国冰雪中吗?”越想越不甘心。
正在这时,忽然闻到一丝肉香,于是循着跑过去,只见前方生了一堆火,一个身穿皮草的人背对着她,正在烤一只羊腿,香味沁鼻,肚子忍不住咕咕一叫。
那人转过身来盈歌一看,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警觉的看着她,眼里满是询问。
“你是谁?”少年问道。
“我是穆盈歌。”她看了看少年,然后紧盯着他手中的羊腿,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
“你从哪儿来的?”他又问。
“我,我是逃出来的。”盈歌想了想,也不隐瞒:“从金兵手里逃出来的。”
“哈哈,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吗?”
“那也是我的命!”盈歌叹道:“要是我被抓回去一定生不如死。”
少年一笑道:“你不怕吗?”
“怕有用吗?”盈歌冷冷的看着他。
少年打量着她,见她锦衣貂裘,浑身上下没一样出自寻常百姓家,又见她亭亭立于雪中,肌肤如玉,明眸生辉,楚楚动人,于是浅浅一笑问道:“你是海陵王的女人吗?”
“不!”盈歌皱眉,慌忙否认道:“我不认识他!”
“那是有人要把你献给他?”
盈歌顿了顿,说:“是啊,所以我逃出来了。”
少年狡黠一笑:“原来是这样。你饿了吗?”
盈歌点点头。
“给!”少年把羊腿撕了一块递给她。
盈歌感激的望着少年,少年沉吟道:“我听说海陵王为求天下美女不择手段,看样子是真的了?”
“恩,只要他看上的女人都会想方设法得到。”盈歌嚼了一口,津津有味,但是说道海陵又是咬牙切齿。
“那你打算逃到哪里去啊?”
“往南方,这太冷了。”盈歌说。
“南方?你想去南宋?”
“恩。”
“可是南方也不见得太平,金国时时刻刻对之虎视眈眈,海陵王不是一直以攻下南宋为目标吗?”少年问。
盈歌见少年虽然是普通猎户打扮,却谈吐不凡,尤其随完颜亮十分感兴趣,心中也有疑问,于是说:“如果是你,你会去哪儿?”
“我?我倒是觉得西夏太平一些,它在两国面前保持中立,左右逢源,也不像北方那么寒冷,要是我,宁可去西夏。”
“西夏?”盈歌心头浮现那天上之水的壮阔黄河,那高耸入云的贺兰山脉,想起当日和耶律冉在这天地间的深情拥抱,恍如隔世,如冰锥一样刺着她的心,疼痛难当。她连连摇头:“不,我不去那里!我要去南方!”
少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嘴角一扬,道:“不去就不去,干嘛弄得受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盈歌咬唇,只是低头吃肉,不发一言。
少年静静的望着她——她是很特别的女子,应该是纯真无邪的年纪,为何眼底眉梢都是漠然?似乎要防备所有的一切,似乎与所有人为敌才能获得安全感,她没有安全感——她为什么没有安全感?
“从这里走五天才能到下一个州城,你能行吗?”少年问。
“我不知道,”盈歌道:“走一点是一点。只要能离开金国就好。”
“我看要不了五天你就被抓回去了!”他淡淡的嘲弄:“不如跟着我?”
“恩?”盈歌疑惑的望着他,这个少年最多十七八岁,一身猎户打扮,面目清秀,鼻子被吹得有点红,是错觉么?他的眼眸反衬着冰雪,似乎闪着淡淡的银光,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配合得恰到好处。
“你是谁?”她问他。
“叫我贤好了。”少年微笑道。
“我跟着你有什么好处?我又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盈歌微微的眯着眼睛眼睛看他,充满了疑惑和不信任。她跟着拉胡琴的男人,跟着耶律冉,都受到了伤害,她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有时候也不相信自己。
“那么你回到南宋打算做什么呢?那里有亲人吗?”
“没有。”经过那一夜的屠杀,除了血腥的记忆,什么也没有剩下。
“也就是说,你现在来去自由,在世上已无羁绊了?”
“是的。”她回答的时候心里过一点点微弱的挣扎,假如耶律冉算的话,那么她毕竟还有有一点疑惑有一点不甘心的。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而你也不愿跟着完颜亮,所以不如跟着我。”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在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啊!”少年眼睛闪亮如星,又撕了块羊腿给她,自己大口大口的啃着,有点兴奋的说:“你不觉得这样很痛快么?”
“一点也没意思!”盈歌皱眉道:“那种流浪的逃亡般的日子,只有整天被关着的人才会觉得羡慕!”
少年有些吃惊的望着她,本以为她会赞同自己,羡慕他所要做的,可是她好像非但不感兴趣,而且还有几分不屑与厌恶。他忽然就来了兴致,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我?”盈歌一愣,她想要的生活,她觉得有意思的,是遥不可及,无法实现的梦——“没有,什么都没意思。”
她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浓密的睫毛扑簌簌的轻颤,宛如微风中舞动的蝶翼。有一丝迷离的神色在她眉梢眼角淡淡的晕染开来,那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迷惑了叫贤的少年,他皱眉看着她,突然说:“走!我带你看有意思的东西去!”
盈歌一惊,被他拉起来,他的手温热,而她的手冰冷。
那一刻,她感到丝丝的暖意,竟然没有反抗的跟着少年,两人驰马穿过一段树林来到一处空地,少年翻身下马,又将她的马绑好,微笑着看她,这时天色渐黑,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盈歌无法辨别他眼中是怎样的情绪,只见他抬起手指着天际,说:“看到了吗?”
抬头是一方蓝得发暗的天空,寥寥寒星数点阴晴不定的闪烁,月亮无精打采的挂着,越发觉得阴冷……盈歌看了一眼,问:“这就是有意思的东西吗?”
“是啊,你不觉得好看吗?”
盈歌白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
“哎……”少年叹道:“你也才十几岁吧,为什么就觉得生活这样乏味呢?我看到的是群星璀璨,是每一颗都有着生命力的自然奇观,是天地间的无比阔远,是月光苍茫一片。”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嘴角含笑:“且看星河斗转,月色柔然,天地悠悠,雪光漫漫,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啊!”然后,他握住她的手,说:“逍遥于这山河,看南北风光,塞外大漠茫茫,江南细雨斜斜,有什么不好呢?”
盈歌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即使你不跟着我,也不用总是挂着脸啊,我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如此烦恼的事?!”他的话每一句都在她的心底里激起了宛如春风拂过轻轻的颤栗。
正在这时,突然看到远方有火把,盈歌一看,由于距离较远不是很清楚样貌,料想是金军,担心的说:“他们追来了。”
“我们走!”少年拉起她,于是各自上马。
盈歌跟着他一路飞驰,她不知道逃到哪里,一点方向也没有,所以她只能跟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信任就在这时候滋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