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贺兰山下水如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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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敦煌,盈歌跟着祁冉及他的部下们开始了逃亡般的旅程。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用“逃亡”来形容,或者,人生就是一场逃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沿途的风景美好或苍凉,都将变成记忆中渐渐模糊的往事。
    在她的眼前铺开了大约有几十里宽的一个极为平坦的草原,在平原的尽头隐隐约约露出荒山,非常高大。
    “前面是哪儿?”
    “贺兰山。”祁冉回答。
    “我从没来过这里。但是我听说过贺兰山。”她说:“它很美是不是?”
    “它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了从西北部来的寒流与风沙,使得西夏国的首都兴州气侯相对的比较湿润,温和。而前面——”
    “那黄色的烟尘吗?”
    “那是黄河,你走近一点就会看到,很壮观的。”
    “黄河就在这里贯穿而过,他经过的平原土地肥沃,使得这里有塞上江南之称。”他仔细的介绍。
    “我们要去哪儿?”
    “从这里渡过黄河去兴庆府!”
    “为什么去那里?!”
    “有笔生意要做。”他的表情很淡,但不知为何让她有种隐隐的不安。
    “大买卖?”
    “非常大。”
    “你有阴谋。”她突然犀利的看着他:“我不相信你!”
    他哑然失笑的望着她,饶有兴趣的问:“你认为我会做什么呢?刺杀西夏王吗?”
    “别说的开玩笑一样!”她本起脸,很严肃的看着他,就知道他不是买卖人那么简单,她知道生意人,应该是像卖掉她的继父一样,目光中充满贪婪——那才叫买卖人。而他没有,他总是有种高贵的却怅然若失的神情。
    “告诉我……”她终于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转手给卖了?”
    “怎么这么说?”他有点意外。
    盈歌脸上有受伤的表情,但很快被一种不屑的嘲弄所代替:“可是,我不值这个价,你找不到买主的!”
    “别说傻话。”他走到面前拦腰抱住她,她的腰可真细,不盈一握。
    那是她心里最微妙的情绪,她不想被看出来,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厌倦了漂泊,她不指望有人爱她,但至少不要这么颠沛流离下去,她想知道明天起来是不是能够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要启航。
    她只是想停一停。
    “你是个无情的人。你救了我,不过是想叫我良心不安,叫我为你卖命。但是,我也是无情的人,我不会感激你,也不会为你卖命。我欠你的,已经用身体还了。”她挣开他的怀抱。冷冷的说。
    “用你木偶一般僵硬的身体吗?还是用你被你养父蹂躏过的身体?”他被她的话刺到,毫不客气的嘲讽道:“等你学会了真正利用身体的本钱再来和我说这番话!”
    “你——”她的脸色一下子铁青。
    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两年前那天,快冻僵的她,正在等待死亡那个召唤的她,在意识模糊间仿佛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像一束火焰,有那么一瞬,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冷了——那是来拯救她的吧……否则,怎么会出现在她快要冻死的时候呢?
    她几乎是微笑着迎接他的。
    那是一个看起来眉目和善的中年人,他披着红色的斗篷,他解下斗篷,把她包裹起来。
    “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那一年,她十四岁。
    他是一个艺人。
    他会拉胡琴,好听的胡琴,尽管那把胡琴很破很久了,但是到了他手里就变得很神奇,那些神奇美妙的音符会如同的天籁般流泻出来。
    他在赌场里赢了钱,给她买了一把琵琶,那半梨形的乐器一下子吸引了她,她开始学弹琵琶,原来琵琶的音域是那么广阔,她第一次听说和体会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但是他也会输,他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她。他的目光变得狰狞,像一头狂暴的野兽。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又喝醉了,这次他没有打她,他强暴了她。
    在她十五岁,对什么还不懂的时候,男人赤裸着身躯,任她怎样哀求挣扎都无济于事,她是待在的羔羊,只能等着被命运审判。可是,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从此以后只要那个男人输了钱或醉了酒,她就成了他发泄的工具。
    她恨他。
    她恨不得杀了他。
    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她不敢——或者说,她不忍心。毕竟他曾经救过她。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她祈祷有一天她能离开,在敦煌黄昏的街头上,有个黑衣男子,真的带她离开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凭什么知道?凭什么揭她的旧伤疤?那好象赤裸裸被拨开皮肉的的痛楚,他凭什么?!
    她颤抖的尖叫:“你这混蛋!”说罢骑上马往前飞奔去。
    跑着跑着,黄河之水出现在眼前。
    她曾经见过黄河,但不是在这里,那时在她眼前的黄河是温婉的,静静的流淌着,可是现在的黄河之水就好像诗句说的从天上来,直直的没有尽头,像一头怒吼的雄狮,响声震天,滚滚的烟尘咆哮在天地间,气势之磅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竟然要从这里渡过黄河,他是不是疯了?!
    祁冉和他的部下骑马尾随而至。
    盈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眼中的坚定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要去,他就要从这里出发,开始他将要走的路。
    这段河面如此宽阔,浊浪滔天,河水好象黄色的泥浆,翻翻滚滚着向东流淌,盈歌的身子抖了抖:“我不从这儿走,要去你自己去!”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紧紧地抱住她,好像要和她融为一体,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药,可是她不想淌这浑水。
    “你的命是我的!”他语气坚决,不容反抗。
    “你是个疯子!”她大叫。
    他却哈哈大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怨恨诅咒:“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这么白白送死!”她气恼的瞪着他。
    “你不会死的,有我在身边。”他坚定的说。
    这时时辰渐晚,天地间阴晦无边,像要下雨。
    盈歌被祁冉拉上船,任她怎么埋怨的叫,他只当没听见。
    上船后不久,天下起雨来,四周细雨飘飞,被风吹成了无数歪歪的细线,只见河水愈加汹涌澎湃,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像是要把他们连人带船一起吞没。
    河水湍急,很快就行出很远,然而船身一阵猛烈的震动,人心惶惶。耶律冉和掌船的说了几句,然后镇定的对船上的人说:“是碰上了水中的激流,过了这段就好,大家不要紧张!”
    他的话使所有人都安定下来。
    盈歌害怕他的那些手下,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衣,看起来像杀手。她除了和潘鲁朵说过话,其他人都像影子一样追随者祁冉,他要他们出现,他们就出现。他要他们消失,他们立刻就消失,神出鬼没的。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从这里渡河?为什么要去见西夏王?
    “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走下船的时候,盈歌说。
    “跟我走你就会知道!”
    “我恨你!”
    “恨我什么?看穿了你的心事?”他气定神闲的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我就是恨你!”她气得直跺脚。
    “你是怕爱上我吧?”他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你是什么东西?!”她怪叫着瞪着他。心里却有一丝微弱的挣扎。
    “别爱上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的阴影,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发一言。
    “谁会爱上你……”她喃喃自语:“说出那么刻薄的话,爱上你才怪……”
    到了兴庆府,他们找地方安顿下来。
    祁冉交代盈歌待在客栈里,由他最信任的属下潘鲁朵保护她,自己往皇宫里赶去。
    夏天已经渐渐过去。阳光从窗户的间隙里照射进来,照得他们身上一片金黄。
    “潘鲁朵,”盈歌在金色的光晕中问:“你能告诉我,他去做什么?”
    潘鲁朵只是笑笑。他的表情很宁静,只有在少主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显得紧张。
    他是忠实的仆人,他誓死追随少主,他不会随便说话。
    “潘鲁朵,他不是商人,我知道的,你别想瞒我!”盈歌有些气恼的看着他,他们当把她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吗?
    潘鲁朵仍然只是笑笑。
    “他是契丹人是不是?”她突然问。
    他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我知道他是契丹人,你也是,你们骗不了我!”她试探他。
    她成功了。
    两年的街头卖艺生涯,她见过无数各种各种各样的人。曾经建立辽国契丹人,宋朝的汉人,金国的女真人,西夏的党项人,高昌的回鹘人……他们当中最明显的就是契丹人。
    “契丹人被灭了国,契丹人充满仇恨,契丹人高大凶猛,从他的眼神,我能看出来……潘鲁朵,为什么不承认呢?”
    潘鲁朵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不会理解少主心中的苦闷。”
    “我怎么没有体会?那种失去家人的滋味……”她的表神深沉,一下子陷入回忆里:“北宋的时候,我爷爷那辈还是当官的,家底殷实;到了南宋,我爹只是教书的,可是到处在打仗,连饭都吃不饱了,谁还念书啊?我爹除了识字会做文章,别的都不会,我们全家都在挨饿。生活所迫,我爹改行做了大夫,他救的了别人,可却救不了自己,家里除了我,全被金军杀光了。”
    他听得出神,她继续说:“那个冬天,就算没有金军杀我全家,怕是也要饿死挨不过去了吧……一瞬间的死亡,未尝不是种解脱。”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娘常说,这就是命,潘鲁朵,你说这是不是呢?”
    “不该就这么认命了。”
    “那怎么办呢?我们是这样微不足道啊!”
    “少主会改变这一切的!”他坚定的说,那语气,就好像他是他的神。
    “我不相信他。”
    “你要相信他!”
    她沉默。
    他明明,明明不能改变什么的啊……只靠一个人的力量。
    为什么,不放弃呢?
    为什么要徒劳的挣扎,让她以为未来可能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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