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校在市区东南。
    坑坑洼洼的大街，老旧破败的房屋，曲折逼仄的巷道，混混度日的学生，这些都吸引了大批各色人等集结，成为混混黑帮的天堂。
    不稳定因素太多，时不时便要闹出点或大或小的事来，所以当聒噪的警笛又一次划破并不算沉寂的夜空时，该夜游的夜游，该看电视的看电视，该睡觉的睡觉，该打架的……立马散伙，作鸟兽散。
    躲在两栋旧房之间的“V”字形夹角里，听着嘈杂声、叫嚷声、脚步声、警笛声远去，路登高推推旁边窝着的周翔：“翔子，你没事吧？”
    周翔笑：“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
    路登高放下心来：“那就好！最后你冲过来推开我那一下子，还以为光头那一刀砍你身上了。”他扒着缺口往外看了看，确定警察真的都撤走了，转回来扯起了周翔：“刚太慌张没来得及看，康哥他们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咱找找去！”
    他顿了顿，突然无比气愤地握着拳头挥着手：“他妈的早听说刘乾这人多仗义才跑过来跟他混，笑眯眯的样儿看起来倒也和气，不成想第一次派我们出来就是跟人当砧板儿！下次逮着这杂碎砍死他！”
    周翔好像被他的手打到了，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只是路登高光顾着生气没听到。被路登高拉着走，周翔笑道：“你也甭生这气了。你说咱赤手空拳地跑过来跟人说要入伙，搁谁那儿谁都不相信。看样子这市里是没我们混的地儿，还是回去得了。”
    路登高还是气恼，脚底下跟装了火箭助推器似的走得飞快：“这过来一趟都什么事儿啊！打架掏家伙出来一看都是铁棒砍刀！照着人没头没脑地就抡上去！这帮疯子就不怕出人命么？！”
    周翔被他拉得踉跄：“哎，慢点成么？走那么快急着去砍人呐！——要说这市里跟咱那镇上还真不能比！咱拿着尺来长的军刀也就是吓唬吓唬人，拳头木棒上去揍几下完事，最多见点红就收手。这帮人那是往死里折腾呐！”
    路登高不耐地回头：“你小子啥时候变这么娘们了？！连走个路都跟我扭捏……”突地面色丕变，折回身一阵风似的冲回周翔右边，颤抖着手指着周翔的侧腹结结巴巴：“翔，翔子……这里是……怎么，怎么回事？”
    周翔脸色煞白，脸上一层密密的汗珠子，两眼只盯着路登高黑色T恤上左胸上的银骷髅，声音里一派轻松：“估计是被谁的刀子划了一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路登高声音一下子拔高。周翔侧腹开了一道斜向下大约十公分的伤口，刀口咧开，黏稠的血冒着血泡往外流，半拉身子都是红的。这伤口……“光头那一刀砍在你身上了吧？他妈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愣充大爷啊你！”
    路登高又气又急，直想敲开周翔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一触到周翔汗湿的鬓角又心疼得不得了，给他擦了擦汗，又一把捋下自己的T恤扎在周翔腰上，转身冲出巷道对着大街上就喊：“出租车！我要上医院！”
    周翔从后面捂住路登高的嘴：“不跟你说就是怕你急。现在我们能上医院么？！刘乾肯定不会罩着咱，他一早就打着让咱当枪子儿使的主意，弄不好还反咬一口！而且今晚这事儿还得罪了朱老大那边！这两帮人要在去医院的道上劫道能逃得过么？康哥留了个心眼让宁子望风，形势不对一通报警电话是把雷子招来解了围，但今晚各个医院肯定要蹲点严查，专等不长眼的自己撞上去！这去了不是自己找死的么？！”
    路登高脖子一梗：“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当自己是血牛流个千儿八百毫升血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你小子不急我还闹心得慌！”
    周翔低低一笑：“我又没说不管了。咱先回去，让我妈处理一下再上医院。就咱们现在这样子去哪个医院都得一通折腾。”
    路登高瞪他。最终拉过周翔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走。动作看似粗鲁却是小心翼翼，特地避开了伤口部分，嘴里恨恨地嘟囔：“反正身上开道口子流血的又不是我，疼死你活该！笨蛋……”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所幸天晚路灯又坏了看不太清，售票员只觉得这俩半大孩子穿着行为怪异也没问啥，两人才得以坐着宇通回去。
    在车上周翔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一下车路登高便直奔周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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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翔家开了一个药房，半年内招牌走马观花似的换，从“新特药店”到“郦邑医药”，再到“XX县医药公司”XX分店，都是跟着政策指示折腾。药房由周妈打理，周爸在县里上班。
    周翔爸妈都不是医学科班出身，但药房开久了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小病什么的都能治个八九不离十。至于治伤的本事，都是在周翔跟他一帮哥们身上练习出来的。
    当初周爸周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偏周翔死不争气，从小就学人家拉帮结派拜把子，到初三更是死活不上学，要跟着哥们闯江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苦口婆心也劝了，没辙了，周爸周妈一合计，反正两人还年轻，给周翔生了个妹子，由着周翔爱咋折腾咋折腾去。路登高当时跟他是志同道合，两人就这么一块儿混着，久而久之居然就成了铁哥们。
    周翔刚开始群架或单挑受伤回来了，周妈心疼得眼泪婆娑的。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也麻木了，再怎么挤巴眼睛里都没有丁点儿水汽。
    这次周妈一看两人的狼狈样，训人的话都没有一句直接让两人到里头周翔的小屋里，自己到柜台下面拿了药末药水酒精纱布问路登高：“这次哪儿伤得最重？”
    路登高解开了围在周翔腰上的T恤，那T恤也是黏糊糊的。
    周妈手一哆嗦，失声叫道：“老天！怎么会这样严重？”
    许久未曾有过的眼泪又喷涌出来，周妈一边强作镇定地给周翔清理伤口一边絮叨：“你说你们这帮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聪明有聪明，在家好好呆着多好啊，非要去混什么帮派，三天两头的顶着一身的伤回来，图啥呢？你们不稀罕自个儿的身子我们这当妈的还心疼自己的孩儿呢！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不是生生往我心尖子上插刀子么？你们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
    路登高一边心不在焉地哼哈地应付着周妈，一边密切注视着周翔的表情。酒精擦过伤口外露的肉时，即使在昏迷中周翔仍是痛呼出声，身子不自主地痉挛，双手将身下的床单绞得死紧。路登高一根一根将周翔的手指掰开，握在自己手里，哑着声音安慰：“翔子，不怕，不怕，小路在这里，没事的，有小路呢，小路陪着你……”
    将周翔身上的伤处理干净，周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路登高，也不忍心苛责，叹口气说：“小路你上楼把你周叔叫下来，小翔的伤得送医院缝针。”
    路登高垂了头应声上楼。周妈抽空扒出了一件衬衫等路登高下来让他套上。
    叫车，送入手术室，一手输血一手输液地将周翔安排妥当，三人才安生下来。
    周妈看了看裤子上有两道口子的路登高，说：“小路你把衣裳脱了，周姨给你上点药。”
    路登高红了眼：“周姨，我……”
    周爸挥了挥手：“小路你也不用跟我们认错，我儿子啥德性我知道，犟得跟头驴子似的。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他顿了顿又说，“这次只盼着他学点乖，以后能好好地安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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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翔是在第三天早上醒过来的，就路登高守在旁边。本来周爸周妈也要继续守着的，路登高好说歹说加上承诺周翔一醒就通知他们才将两人劝走，一个去上班，一个去开药店。
    这两天哥们都过来看周翔，大家都回来了，挂了彩，不过都不重。
    周翔睁开眼，看见因为一天两夜没睡觉而熬得两眼血红的路登高惊喜的笑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声。
    路登高反应过来，忙勾兑了淡盐水喂周翔喝下去。
    周翔滋润了嗓子，终于得以说话，虽然仍有点涩，调笑的意思却是很明白的：“小路……你小子什么时候……该行当兔子了？瞧这眼睛红的！”
    路登高想板脸没板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拧了拧周翔苍白的脸，终于拧出了一点血色：“那你小子跟我玩挺尸呐！一天两夜愣是不吭一声，亏你憋得住……”话到最后已带了一丝颤音。
    周翔只是嘻嘻的笑。路登高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对周翔说：“翔子我出去跟周叔周姨说下让他们不用担心了。”
    打了电话回来，周翔说：“小路你把我衣裳卷起来，我看一下那伤口有多大。”
    路登高有些奇怪：“你都没看过？”
    周翔撇着嘴笑：“那会儿哪敢看啊？我就怕万一口子开大了看了就吓得走不动路了，那不是拖累人么？”
    路登高不出声，低下头将周翔的病号服一点一点地卷上去。还未拆线，丑陋的伤疤蜈蚣样的狰狞地爬在周翔精瘦的腰上，手指一寸一寸摸过去。
    周翔痒得想笑，突然感觉到有微凉的液体一滴滴滴在赤裸的皮肤上，不由惊呼道：“小路，你……”语音哽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路登高居然凑过去，细细地吻着那伤痕！
    路登高抬头，眼眸中氤氲着湿气，轻轻地说：“小翔，我喜欢你。”
    路登高本就是个极其隽秀的人物，从小到大被无良姐姐阿姨吃过无数豆腐，身量拔高后更多了分英气，这会儿一脸端整面容，当真摄人心魂。
    周翔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迷惘，又由迷惘变成了欣喜：“你说的，是……真的？”
    路登高眼皮子耷拉下来，对准了周翔的嘴就撞上去。倒是凑得很准，两唇相接，只是用力过猛，磕到了牙，两人齐齐痛呼一声分开，嘴唇上已经磕破了皮。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周爸周妈猛地推开门。
    两人脸上“腾”地蹿红，路登高赶紧跳开。周翔眼睛四下里溜，支吾着找借口，突地眼前一亮：“呃，那个……刚才喝水……对，就是喝水，水杯磕破嘴了……嗯，有点疼……嗯嗯，就是这样！”
    路登高眼睛抽筋了似的瞪他，快速地转身，狠劲擦着嘴上的血。
    周爸周妈看两人这样子，明显不相信周翔的话，不过周翔现在这样子，谅他两人也闹不出啥动静来，只说：“刚醒来就不安分，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小路你甭跟他一般见识！我煲了鸡汤，你们俩都有份！”感情周爸周妈还以为是周翔仗着自己受伤了欺负路登高来着。
    两人讪讪的笑，鸡汤喝得西里呼噜的，路登高的头一直都低着。
    喝完了汤，周爸周妈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就剩他俩，周翔瞅着路登高直乐。路登高眼睛瞟过来瞟过去，最后恼羞成怒，掀开周翔身上薄薄的被子钻进去，用手蒙住周翔的眼睛，粗声粗气地说：“笑什么？！睡觉睡觉！我都瞌睡死了！”
    周翔用没吊水的手拉下路登高的手，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带着笑低语：“嗯，睡觉。”
    路登高嘴角弯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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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时间：
    这是原来的《质变》文。这篇本来是准备写篇强强文的，都尽量避免丁的常用词汇和叙事方法了，结果还是四不像。只有哀叹：文风真是害人不浅啊！
    本篇纯属真人YY文，以我以前的两个同学为原型，改了姓，名都没变。不过人俩关系纯洁得很，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吸溜口水~
    我说的混混们，他们是一群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少年人，怀着不切实际的江湖梦，按照自己的规则做事。他们本性善良，只是走错了方向。
    路登高和周翔都不是大家看惯了的黑道人物，这只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处于热血沸腾的年纪。他们怀着闯荡江湖的梦想，跌跌撞撞地走着。
    而故事发生的地方，也只是一个很落后的地方，路登高周翔这样所谓的混混们，打群架的时候也顶多拿着三四十块钱的尺来长的军绿色砍刀，而且基本上不用。
    总之，故事很简练，但人物是丁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