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七越篇·雙刺 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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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为,我存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改变我想法的。而命运,于我而言更是我是从来不会去相信的。后来我才明白,曾经的那些不可改变以及不去相信,其实根本不过是年轻且固执的我对现实的一味逃避,我还太年轻,太不明白事理。
    师父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年轻,是件多么美好的事,砚篱,不明白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果可以,有些事我宁可自己不要太明白。”
    “无晏,其实在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么?”开口的是缈老师,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斥责又像是关心,可眼角却是努力噙住那透明的液体,我看的出她很难过,可我也很难过。为他们的事而难过,更为风溯的就要归来,想见却不敢见的矛盾而难过。
    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这点很早我就知道。可风溯,对我来讲,却始终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我和风溯的再一次见面,是在而后某个起风的入夜。
    风溯是来拜访师父的,这天和往常一样,他神色匆忙的进入后院,唯一不同的是,于他一同来的,还有他的搭档沁溟。沁溟是个很高的男人,我躲在银蘋树后悄悄瞧着,看着他们的渐渐看不见的背影,仿佛觉得那远去的每一步,都是直接踩在我的心间的步伐,震的我浑身莫名的疼。
    这天,我已经很努力把那淡金色的发丝绑的不至于那么难看,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用缈老师话说,甚至比她的头发还要长。我有些糊涂她这是夸我还是别什么,只是,在我看来,一个男人是不应该留这么长的头发的,尤其还是像我这样怪异的淡金发色。
    可令我奇怪的是,不论我怎么剪,第二天起床后它又会变回原来的长度。难道,连这头发,都变得如同我的思念一样么,我抿了抿略有些干涸的唇。
    “你还准备在那里躲多久?”风溯的声音。那双手很大,也很暖,却是毫不客气的把树后的我揪了出来。“你…”我轻易的听出那而后的声音越来越小,连眼神都分明的从希翼到惊愕到失望再到茫然,我突而开始吃惊,原来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在短短数秒内变幻出这么多神色。
    “南凉,狐族?”他顿了顿,那是一种近乎冰冷而陌生的语气。我开始有些害怕,尽管,我从不认为他会真的杀了我。可现在,我真切的感觉到那种只有杀手杀人前才会发出的逼人气息。
    “回答我,砚篱。”他是那样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我开始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不要不说话…。”忽然的,他低下头,很用力的将我深深抱住,我有些无措,只得将脸埋进那宽阔的胸膛中。
    这个场景,我曾无数次的在梦中见过,可为什么,真正发生时,却一点没有梦中的缱绻旖旎?我只能回忆起当时周围无边的寒凉,以及耳边无尽飘散的落叶。
    “砚篱,你知道么?作为一个杀手,尽管我自知身份卑微,可一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可现在…”他并没有将话说完,只是用手轻轻拨乱我那好不容易绑好的发丝,“真柔软。”他是用那样低醇的声音轻轻诉说,我忽而的怔住,只觉原本平凡的语句,在此刻听来却显得无比的销魂蚀骨。
    “风溯,喜欢便好…。”我感到脸微微有些发热,“风溯啊风溯,对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可惜,那句话,我终始没有说出口,我不明白,当时自己究竟在戒备什么,还是根本其实就是在乎师父对我说的那些。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是南凉狐王沐清的独子,狐族的少主,瑶山崮谷未来的主人。
    “我的确从没有想过,我的砚篱,竟会是一个狐。”他是“笑”着对我说的,如果,那样的弧度也可以称之为笑。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我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淡淡的说。只不过,那时的他并没有理解我这句话背后的那层含义。他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那一夜,我们坐在屋顶,说了很多不找边际的话,我依稀记得当时星光熹微,夜风微凉。风溯轻轻揽着我的肩,一直到天亮。我们最近的距离,其实不过是在坐在彼此的身边,可能,这是我们莫大的遗憾,也或者,这就是我们莫大的满足。
    风溯是于三日后的黄昏和沁溟一起离开的,那天之后,我心中隐隐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管这是对风溯还是对我自己。缈老师说,狐的预感比人强,我打心眼里希望这不是真的。
    流胤再度出现是在七越的冥光节。
    冥光节是七越的祭奠之节,到那日,活着的人往往穿戴整齐神色庄穆祭奠的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这当然包括那莫名死去的三师兄,我记得当初下葬的地点是拓澜山的山阴面,青反石墓碑上刻着繁复的七越族纹,在阴冷的山岚下不时发出幽艳光泽。一方短小的墓碑,仿佛操控阴世与阳世的闸门,阻隔的除了追忆,恐怕更是人们那永远不敢说出口的对死亡本身的畏惧吧。
    夜,已经很深了。一路沉重的黑,吞噬周遭属于生命的色泽。
    偶尔的,零星的幽蓝光辉会从茂密的银蘋叶间遗漏而下,那是被族人放飞的冥光灯,借助明烛释放的气流缓慢而上,宛如夜空中一双双忽明忽暗的空洞眼睛。
    我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没事的,”缈老师轻轻握住我的手,“跟上他们,我们也快点。”她指着师父那个高瘦的身影。仿佛过了很久,我看个那个人影,多少年,我其实也从未给这个养育我的师父做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可以做的事。
    “我知道他会来,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这是那阵黑色熏风过后我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现在还认为你可以轻松就把砚篱带走,那么你也太小看我安无晏了吧。”师父护在了我身前,露出少有的奇怪笑容。“除非砚篱他自己肯答应。”
    “少主。”流胤似乎是在顾忌什么,略有顾忌的看了看师父的眼睛,以及那当中令人费解奇怪的笑意。“假扮砚炽让你觉得很有意思么?”缈老师转动指尖,次第撑开她那梦幻般的淡紫色结界。“三百零九,跟上次一样,出动的都是瑶山崮谷的精英么?”
    “沐清信你是他的事,我可不会!”缈老师的眼睛开始发红。
    “璎姬小姐…。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流胤的双臂隐约的开始颤抖。“可是少主…。瑶山崮谷需要他,他的存在比在这里的要重要的多的多!”
    “所以来明抢人了?”师父毫不示弱的回击着。“还是,沐清那老家伙现在快不行了?”分明的,我听到师父在提起这个名字时,声音忽高忽低的颤抖了一下。
    “是……十六年前那一战,狐王殿下虽险胜,可身体却是…。近年来,更是思子心切,心病复发的犹胜从前。”流胤一字字说着,双眼却失踪未曾离开师父的看不清含义的双眼。
    “那他干嘛自己不来?难道临死他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么!”
    “无晏,你!”缈老师瞪大眼睛看着师父,脸上的表情似悲还似喜。
    “殿下曾跟属下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名叫安无晏的人愿意再见的了。”他咬了咬唇,继续道:“流胤虽然并不明白狐王殿下语句间的意思,可殿下再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的悲伤却是流胤从来没有见过的。”
    “不要听他的,无晏。是沐清间接害死璎姬,我这辈子都不再可能再信他了!”缈老师恼怒的看着流胤,“你以为他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杀死砚炽的么?”她伸手指向师父,“他不说,你还真把他当白痴!?他不过是因为早就知道你是狐,你就跟那个人一样……”
    “够了,别说了!”师父大声呵斥着缈老师,我从来没有见过平时相敬如宾的两个人一时间怎么会变得这样水火不容起来,难道说,就因为那个名叫沐清的人,如果真是那样,那么…。
    “你们,别争了,我去就是。”我走出缈老师精心布置的结界,“如果那是我一定要面对的,那就早晚都还是要面对的,是吧,师父?缈老师?”
    倏尔间的安静,仿佛吹拂心间敏锐的风。“砚篱…。”缈老师咬唇看着我,“如果你不愿意去…。”
    “是我自己要去的,那,是属于我的地方吧?”我看见师父眼角的泪,似乎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刹那间长大,大到可以脱离师父的指引做出自己对人生的判断。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缈老师。所以,请你不要为我流泪,因为我会难过…。。”说这话时,我只敢怯怯望着缈老师眉间的红朱砂,我很害怕面对这那双美丽的眼睛,自己真的会流下泪来。“去到南凉,我会有更多的权利,到时,我再把老师给一起接去,那样,老师交给我保护,一定会比现在更安全。”我略略扫了眼埋伏在四周看不见的暗卫,不由的微笑。
    只是当时的我还不明白,权势和禁锢从来都是相反相成。在南凉而后的很多年,无数血的事实告诉我,要想保护自己争取的东西,就必须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这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而是权谋争夺地位巩固的必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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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与当初承诺的一样,我来这里是为了打败他。
    拓澜山麓之上,群鸟飞鸣,霜落满天。
    “你来了。”我看着风溯黑色的瞳仁,慢慢将目光慢慢移动到那柄闪着湖蓝光辉的刻纹长剑上。
    “嗯。”他看了我一眼,表情虽是镇定,可眼神却掩饰不了那般故作而出的漠然。“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他摆出那道蓝光,募然间的剑气大涨,很快便覆盖了整片的后山。
    “当年那个人…。”
    “的确是我。”他迎上我闪烁的眼睛。
    “你…。。可曾后悔么?”
    “我的命是主人的。”只是简单几个字,却沉重的仿佛砸在心口的大石,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如果你要,随时可以拿去,这点…。我很早就对你承诺过了。”
    “我只想光明正大的赢你一次。”
    “那,好吧。”
    风,很犀利,就像刮在脸颊边尖锐的刀片。阳光如笔,将剑芒晕成明亮而炫目的蓝,一簇簇短小的冰刃迎风而舞,沾着不谙世事的银辉,与之散落成一地殷红的碎片。
    我看见一粒粒无尽扩散的血珠,以我无法估计出的速度迅速融进空气中,将所有光彩染成如晚霞般明艳的色泽,却是那般无与伦比的炫目以及触目惊心。
    “你赢了,”风溯以剑尖顿地,我看见他唇边的血液汩汩而出,仿佛一条流动着蜿蜒的小溪。“其实,在很早以前,你就赢了,不是么?”他反问着,忽而的抱住我,趔趄的将脑袋支进我的颈窝中。“恨我么?”他小声在我耳边说,我侧过脸看见那睫毛下闪动着的透明光泽,仿佛是带着那般深刻的倦意,清晰的呈现在风溯略显黑的面庞上。
    我努力抿紧双唇,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别---”我叫了一声。
    “一定绑了很久吧?虽然还是这么的…。”他低声的顾自喃喃,一只大手使劲弄乱我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我的砚篱,披散头发的样子本该是多么的温柔啊…。。”只那么短短一瞬间,那个低醇的声音忽而的就低了下去,“砚篱,你知道么,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尽管,我一直都在等着你长大。”
    “你在等着我,长大么?”我感到那个身体随着我的话语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砚篱,”他的语调变成了少有的严肃,“今天,我还会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从今而后,我不能再等了。”“有些事,决定在了你我出生之前,这一点,无法改变。”
    “我会一直记得你,直到我死。”这是我对风溯说的最后一句话,尽管当时的自己是那般的留恋和不舍,可,现实就是这样,你有你执念的东西,而我也有我定要维护的理想。所以,我们的立场决定,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就像后来的后来我所明白的,当时我想要的变强,其实也并不真的是为了打败你。
    我索眉看着现而今轻易在掌心成型的晶莹双刺,瑶山崮谷之下阳光是那般刺目的灼疼我的双眼,恍忽间我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原来这不仅是我亘古的期待,更是我亘古的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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