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假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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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走出宴厅,公主便招呼我坐下,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接过她递来的酒杯,笑着说道:“我正要问公主呢,大婚第二日不在夫家呆着,却怎么跑到这等风月场所来了?”
“诶?”她道,“有谁说过新婚之人就不可以来这里?还是说,你也觉得女子不应该涉足这种场合呢?”
“那倒不是,”我答道,“只是有些好奇,为何公主如此执着于那一支曲?”
她停下手中的杯子,看着我:“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知道这样极尽赞美的佳词配上美人的歌舞,会是怎样一番醉人的风景呢?而这美景又是否足以配得上殿下的美貌呢?”
我低头而笑:“那可真是不巧,要让公主空手而回了呢。”
“怎么?原来你不会吗?”她的脸上现出不小的惊讶,“怎么说都是为自己而作的曲,多少总会一些吧?”
我摇摇头:“子凤不才,不善歌舞,让公主失望了。”
“真是奇怪,”她无奈地皱着眉,“总以为殿下会是能歌善舞之人呢。”
“在北雁国,男子是不能学习歌舞的,”我答道,“即便是心中所爱的佳曲,也不得吟唱,更不用说是起舞了。”
“哦?”眉间皱起的印痕更深了一些,“真是可惜,明明是这样漂亮的人。还好紫陌不是生在这样的地方。”
“神官大人?”我好奇地重复道。
“嗯,”她回答,“殿下初到此或许不知,神官大人貌美善舞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每年皇城内举行的祭祀大典都是由神官主持,届时他将在祭坛的舞殿之上领引祭祀之舞,以除邪魅,敬神明,祈求皇都平安。一直以来这都是举国盛事,也是绝无仅有的壮美之景,不少人慕名而来,有幸得以观者无不赞叹,就连皇上也不免沉醉于大人华丽的舞姿,年年如此。”
“是吗?”我感叹道,“看来神官大人果然是风采不凡,倍受爱戴呢。”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公主怅然地答道,“一直以为皇上的视线不会从那里移开,不过现在,似乎是找到了更美的风景。”
我放下酒樽,静看着她,有一刻,心里竟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快。
“好像有些扯远了,”她转而笑道,“其实,是因为相府实在太无聊,怀远他整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我就只好自找乐子,出来四处逛逛了。那么殿下呢?殿下是为何而来?”
“找人。”我简短地答道。
“哦?找到了吗?”
“不,”我摇头,“怕是见不到了。”
“看来我们一样,”她起身拉起我的手,“走吧。”
不由分说地被拉出了坊间,就好像上次被紫阡带出宫去一样。
“皇兄他真是周到,”坐在车上的公主,一边掀起车帘向外张望,一边对我说道,“还派了那么多侍卫跟着。看来他对你果然是宠爱有加。”
我带着客套的微笑,敷衍地答道:“承蒙圣恩。”
“不过,”她放下车帘,看了看我,“人在受宠的时候往往感受不到那份宠爱,等到失去了,才会慢慢察觉。”
看来丞相的话没错,表面之象果然是善变,今天的公主字字暗藏玄机,与那日所见全然不同。
“停车,”她站起身对驾车的侍卫说道,“我们到了。”
我跟着公主走下车去,出现在眼前的商铺里一字排开的祭神面罩透出凶神恶煞的面目,那等纷杂乱目的模样终于让我想起,这原是上回与紫阡同来的地方。
“公主喜欢面具吗?”我问道,从门外望着店内的陈设。
“不,”她回答,“只是马上就要到今年的大神祭了,仪式上用的面具也该换换了。前月的小祭夜行,殿下也参与了吧,那正是民间的前祭,而数日后的祭祀则是由神官主持的皇族大祭。”她步入店内,拾起一个面罩,举在眼前,“这回的祭舞是……兰陵王。太子听说过吧?”
我伸手拂过眼前罗列的假面,点头道:“据闻北齐兰陵王长恭,骁勇善战,但因面貌柔美而常受敌手轻蔑,故每入战场对阵都要带上狰狞的面具以威赫敌人。洛阳之役后,齐人作入阵曲,凭歌起舞,重现其入阵杀敌的壮景,以赞美长恭的英勇神武。”
“正是呢,”她笑着说道,“不过后来这假面就从威赫敌人变作震退鬼魅了,原本是为庆功,如今是为了敬神,倒是这场面之壮一直都未曾改变。”
“看来,子凤是有幸一睹神官大人的舞姿了。”我答道,心里倒开始明白为何这里的人会对面具有这样特殊的爱好了。
公主将手中的面具罩在我的眼前,而后又放回原处说道:“这样凶神恶煞的东西果然是不称你。”她低头看着手边的物件,陷入沉思。
“公主?”见她沉默不语,我便问道,“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抬头看我道:“我在想,第一次见到怀远也是在这里。那时的店主吹嘘说在此能找到任何人想要的面具,唯独有一位客人却总是空手而回,他说,即便是把这店里所有的面具都给了他,也不够他一个人用的,因为面对不同的人,身处不同的境地,所需要的面具是不一样的,他想要的是那种无论场合不分时宜都能够变幻自如的表象。那时我想,这个人该有多寂寞,因为他无论对谁都带着面具,他的生命里一定充满了谎言与虚假,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将这层伪装从他脸上卸下,无论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与心力。”
我认真地听着,不经意而问:“那么公主自认做到了吗?”
她摇摇头,有些出神:“可惜,有人先我一步,到现在也是一样,他只对那个人诚实。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至少在那个人的面前,他不会再感到孤独。”
“公主……”我低垂着双眼,目光凝滞,“你的面具又是哪一种呢?”
“我吗?”她将手里的面具置在脸上,“是笑脸。殿下你也是一样吧?”
我的视线流转在迷乱错杂的色彩里,长久无法离开,或许因为,这满目的假面连我自己也已经无力看清,无从辨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