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香浮动 第30章 诀别菡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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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航的医术果真炉火纯青,靠着那苦涩沉厚的药汁,不出五日的将养休整,我顿觉神清气爽,呼吸通畅,而于重阳之日剑伤严重且奄奄一息的杨赜亦逐渐恢复了体力,慢慢地可以下床行走。
这日,我收到了陆文航从凌夷州发来的信笺,篇幅甚长,但是大部分的内容却都是对我病情的体恤关问,而关于凌夷州涵漪的状况却寥寥地带过,只是粗粗地言讲他已寻到了涵漪茶叶霉变之事的眉目,并且蕊欣的下落亦已开始明朗,所有的事情或许不日便可以得到解决。
如此恰如其来的好消息,可谓成了我精神上的莫大支撑,我欣慰不已,面上也有了难得的喜色。
所以,我又有了一次任性之举,那便是怀抱着一颗告别过往的决心来到了菡若谷。
本以为仍是一幅惨败凋零和杂乱无章的景象,没想到复一踏进此谷,那种久违的异样情绪便俱数袭上心头,菡若谷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以往的美不胜收、百花华妍、别有洞天——
那泓浩瀚澄碧的湖水,水质纯澈,细雨微波,一望无际,雨觞之称,实至名归;
那次第荏苒的梯田,沟壑整齐,生机勃然,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繁多茶种的幼苗;
那沐浴在和煦阳光中的古雅木屋,青萝枝蔓随意勾勒,随风迎舞,无疑地燃起了我心中深藏已久的恬淡和惬意,我心有所动,加快步伐,遂往东面的那圃百合花丛奔去。
韩子湛曾言,裳儿,此地可谓人间的世外桃源,我有幸得遇,便欲与你分享。
除了我与韩子湛,可以说再亦无有他人知晓菡若谷的所在,但是现在菡若谷却被清理一新,足以证明韩子湛来过这里,韩子湛他…居然还记得此谷。
想起心湖别院中韩子湛那不切适宜的失态,想起他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的波澜,想起菡若谷焕然一新的景致,我心跳如擂,于是便忘却了告别的决心,忘却了对陆文航的承诺,忘却了一贯的坚持——
我心潮澎湃,难掩激动,遂加快了奔跑的节奏。
也许是心中切切,跑的过急,忽略了小径上随处而生的牵绊和碎石,脚下一滑,顿时失去依附支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直直一怔,不禁有些失笑,理性亦开始逐渐回笼,自己竟然还是如此地沉不住气,即便韩子湛现下记起了我,我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地面对他的妻子和那即将出世的孩子?
心情又缓缓变得僵硬,我忍住腿脚上的暗痛,咬了咬牙,尝试着欲站起身来,这时,一双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宽大的衣袖飘然生姿,带来一种别样的清冽气息——
我稍稍愣住,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眸顿然疼痛难忍,韩子湛,果然是他。
他望着我,面容仿若月华秋菊,平和而又专注,见我傻滞般地呆呆地凝睇着他,他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遂低柔地问道:“可是…摔伤了?”
我即刻摇头否认。
他略略屈身,边拉扶我起来,边接续言道:“地上湿重,还是快些起来吧。”
待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手腕,一股温暖熟悉的触感便通过他的手掌心连续不断地传来,霎时,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坍塌,一种酸涩之感俱涌上心头,而他的动作却亦停顿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怔怔地紧盯着我手腕上环带的那串淡褐色篆刻着“万”字花饰的枷楠香木珠链,表情怔懵,良久出神,而后,他缓缓地看向我,眼中溢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遂无意识地伸手为我掠去了发鬓上的一片残叶。
他探究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突然间,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便拂了拂衣袖,遂往前移去。
“韩子湛!”我叫道。
他的步伐停滞下来,接而转过身来,眼中的异色更浓:“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语毕,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是陆兄告知你的吧?无怪乎如此!”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我?”我艰难地问道。
“哦?”他微微错愕,“你竟是知道我的?我甫才还正暗自奇怪,见到你之时,为何我的心中会莫名地产生一种异常的熟悉之感?”
他稍稍错身,我便看到了以前那圃百合花丛的空地,此处并未被他收拾整理过,依旧是一片杂乱荒凉的景象,生生地为菡若谷的诗情画意蒙上了一丝残缺。
我的心房空落片刻,无疑地,他言语中所述的“熟悉感”使我撼动非常,我几乎就将心中因向倒戈的情感倾诉而出,但是他腰带前环系的那条与衣色相悖的坠饰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粗陋的结法,那生疏的手工,那枚环绕其间的与衣衫甚为不协调的廉价玉坠,分明是一枚蕴含着各种心意的同心结吊坠。
在我的记忆当中,韩子湛乃传统干练之人,无论生活抑或是衣物,皆追求自然清爽,从不喜配饰等杂物羁绊,但是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地佩戴了坠饰,而且此纹饰还是一枚与精美无缘的同心结玉坠——
同心结,结同心,永结同心连理枝,寓意是如此的美好无瑕,于我而言却是分外的刺目难忍。
适才还动荡不安的心渐渐冷却,我缓缓地垂下了头,焦距涣散,无能再言述一词。
“此处场地辽阔,荒芜惨败甚为可惜,不过现下,我还未曾想到合宜的栽植之物,依你之见,何物最为上佳?”沉默片刻,他突然转身询道。
我怔了怔,惶惶无绪地应道:“我亦是偶然寻至此等偏僻且与世隔绝的山谷,一时惊异,还未曾思虑过此事,不过,你可栽培尊夫人所爱之物,若是如此,她必定欢喜之至。”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不定的光芒:“尚伊性情明朗,纯真豪爽,不通文墨,行为大而化之,喜爱之物寥寥不存,并不深透景色内在的蕴涵,论其所嗜之物,实难抉择。”
我无以应答,只觉得心房已变得麻木不仁。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徐徐吟毕,他浅笑着轻轻问道:“在此处栽培海棠如何?海棠花姿潇洒,绚烂似锦,艳而不俗,雨后清香犹存,乃花中仙子,令人难以割舍。”
“海棠花?”我极为愕然,还来不及应对,他便接续言道,眼神中流露出宠溺的温柔:“适才忆起,尚伊似乎偏爱海棠。”
我的心被他的言辞一点一点地渗透穿凿,千疮百孔,溃不成军,不过最后,我依旧镇定地答道:“甚好。”
韩子湛曾言世人常常喻比女子红颜为海棠春睡,娇贵奢华,实为颓废轻浮,并不为其所爱,被他所感染,我亦一直对海棠花颇有微词,而刻下他却极力盛赞海棠的风姿雅致,毫不介怀,这让我委实难以接受。
我略有所思地望着那圃百合花残存的空地,伤感戚戚,六载年华,我与韩子湛已生分至斯,更无交集,于是不由得哀怨一笑,原来,自己的诀别已经成了残酷的现实。
“此谷迷雾环绕,人迹罕至,不成想你弱质芊芊,亦能寻来。山谷风景迤逦,四季如常,草木繁茂,似乎还未有命名,你觉得何名为妥?”
“菡若谷。”因为一直魂不守舍,心中的矛盾惦念反复,还未曾思虑过他言行中的含义,便下意识地将他以前言过的名字道出,话语一经出口,遂后悔不已。
自从重遇韩子湛,我与他一直生络尴尬,何况他已不再记起于我,此番问话,必是他在已有定论下的礼貌问询,我却喧宾夺主,堵塞了他接下来的言论,即便“菡若”之名亦是他所命定的。
闻言,他面容上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不过很快,他的容色变得缓和明霁,眼瞳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流波:“好一个菡若谷!访群英之艳绝,标高名于泽芝,若菡萏般明耀高洁,一尘不染,菡若之名,很是得当,如此看来,此处空地并不适宜栽植海棠,富贵的庭院花卉,盛放于菡若谷内,倒是损伤了此谷的玉秋波莹,幽然娴美。”
我心有所动,下意识地看向他,只见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眼中的华彩潋滟无比,摄人魂魄,未几,他的笑容渐渐凝住。
我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眸,故作若无其事,心房却擂动非常。
“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吧?”他再次轻轻地叹息。
“以前见过,并不相熟。”我走前一步,仰望天际,尚伊的身姿适时地滑过脑际,遂我暗自咬牙,平静地答道,声音极为淡漠。
我不曾转身,故而未见他脸上飞速闪过的那丝明显的失望之情:“原来如此。”
而后,他的薄唇轻抿,转移话题道:“你的气色好了很多,病情…可是好转了?”
“文航医术精湛,有其护养,必会无谓。”
他的笑容依旧寂落,跟随我行走几步,又似不甘心地问道:“你…过的很辛苦吧?”
我前行的步伐顿滞,心中咯痛,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踟蹰回道:“无妨。”
语毕,我们二人便再无话题,空气中的氛围亦开始变得压抑起来,我再亦无能忍受,便向他匆匆告辞道:“天色已晚,我还是先归程吧,你且…随意。”
“等等!”他突然唤住了我,仿佛刻力地隐忍着什么:“此谷之路径崎岖不平,还是…我送你归去吧!?”
我终是无能拒绝韩子湛那温润如玉的面容,遂点了点头,欲徐徐先行。
他则前踱一步,走在我的前面,无声无息地低头清开幽径上的杂草枯枝等障碍,我怔怔地望着,心中酸涩无比——
一直以来,韩子湛皆是一个细腻温柔的人,洞察入微,处理事情,总会有一些让你深受其感的小细节,这次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