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奥尔是法国西部的一个度假疗养中心，以温泉而出名。除了温泉，巴尼奥尔最醒目的标志便是树木。蓊郁繁茂的安甸森林环绕着巴尼奥尔，宽阔的林荫大道穿过小城的街区，一幢幢精致优雅的别墅大多年代久远，给人一种置身世纪之初的法国的错觉。
    到巴尼奥尔的当天，在酒店里收拾停当后，李伟宸与余子萱去酒店的露天咖啡座喝咖啡。
    “这里真宁静。”余子萱眺望视线前方一望不见底的绿色，不由感叹。
    “这里有法国西部唯一的热温泉，这几天你可以好好泡泡温泉。”
    “嗯？”余子萱怔了怔，不明白李伟宸怎么突然提起温泉。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天。”
    余子萱疑惑地看向李伟宸。他想说什么？
    但李伟宸却似乎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盯着余子萱的深邃眼眸闪着令人猜不透的光。
    不期然地，余子萱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是因为那个法国老妇人说温泉对孕妇有益吗？余子萱还记得那次谈话之后她总有些莫名地不在状态，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因为看穿了她的心事，看穿了她的忧虑，所以才改变去维也纳的计划将她专程带到这里？
    余子萱的心轻轻一颤，一股说不明的情绪缓缓流遍全身。
    这种感觉，是……感动吗？
    ##
    余子萱和李伟宸在巴尼奥尔住了五天。令余子萱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期间，她竟然遇到了最不可能遇到的人。
    那天，法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午，李伟宸出门考察附近别墅的设计构造，余子萱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心微微一动，突然想出去走走。
    从以前开始，余子萱就不是喜欢下雪的人。就因为这一点，她曾经被林雅彤笑话过没有浪漫细胞。其实，余子萱也并不是讨厌雪，而是因为她从小就特别怕冷，一到了下雪的冬天，余子萱就像错过了南迁时节的燕子般一蹶不振，失去了所有活力。
    还记得大学二年级时的冬天，余子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躲在宿舍里。那时的宿舍暖气设备还不完善，时热时不热，余子萱只要一回宿舍就缩回被子里，任谁叫都不露头，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只要看到余子萱这个样子就会开玩笑地叫她“松鼠”，靠躲在窝里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取暖才能过冬。
    某一个下雪天，余子萱缩在被窝里听一首古老的德国民歌，歌的创作者是谁早已不得而知，那首歌却在德国流传了下来。歌曲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绝望的爱情故事，年轻的女子未婚先孕，被族人驱逐出家门，流落荒林中的茅屋，深冬寒雪过早的到来，老屋破旧难以抵御严寒，女子饥寒交迫，她唯一的希望只寄于自己的爱人，希望他早日来到身边，拥抱自己，而他却始终未能出现。
    对于这样老套的爱情故事余子萱其实并无过多感觉，但余子萱却极为喜欢翻唱这首歌的女孩的声音。纤细柔美、空灵寂静，淡去了一切喧嚣，让听的人即使在闹市之中也能瞬间安静下来，浅浅的低吟伴着静静的孤独钻入心里，让人莫名地感到忧伤。
    正听得入迷，身旁的手机开始闪烁。余子萱摘下耳机，按下接听键。
    “文皓。”
    “子萱，我现在在你楼下，你下来一下。”
    “不要。”余子萱一口拒绝。
    “呵呵，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冷。”
    这是在哄小孩吗？余子萱犹豫了许久，还是穿好衣服下楼。
    走出宿舍楼，余子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宿舍楼前那棵树下的夏文皓。一身风衣搭配着长长的围巾，英俊的容貌再加上温文优雅的气质，这样的夏文皓迎着雪站在雪地里等待心上人，这一幕无疑满足了一个怀春少女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
    余子萱好笑地看着一旁走过的女生对着夏文皓露出一脸花痴的表情，走到夏文皓身边正要调侃他，却被他抢先一步敲了一下脑袋。
    “你那鬼脑袋瓜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喏，这个给你。”
    夏文皓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余子萱手里。余子萱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你是在模仿什么吗？”余子萱打趣地望着夏文皓。余子萱记得前段时间看的小说里曾写到过这个情节，当时余子萱说给坐在身边的夏文皓听，却没想到他竟然记下了。
    “还不是因为你怕冷！”夏文皓打量了一下余子萱的装扮，突然皱了皱眉，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到余子萱脖子上。
    “看你穿得那么厚，怎么每次都忘了围围巾呢！”
    “我穿的是高领毛衣，又没什么关系。”余子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傻瓜！有毛衣也不行，如果不戴围巾，穿再多衣服都不管用。”说着，夏文皓隔着头发轻触了一下余子萱的耳朵：“看吧，耳朵这么冰！”
    不知真的是太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夏文皓温柔的目光，余子萱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傻丫头！”夏文皓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余子萱的脸颊，把余子萱拉到怀里圈了起来。
    “我说了不会冷吧……”
    ##
    这场法国的雪与余子萱记忆中的任何一场雪都没有什么不同。余子萱走出酒店，刚要呼吸一口雪天冰凉清新的空气，却一不小心被迎面而来的寒风灌了满口，顿时有些后悔心血来潮出了门。
    在余子萱记忆中大二那年冬天似乎下了好几场雪，每次下雪她都会被夏文皓用电话从被窝里强行拉出来。有一次，余子萱实在嫌冷不想动就索性把手机关了电源。温暖的被窝加上耳边清丽的歌声，余子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余子萱醒来，雪已经无声无息地下了好几个小时。余子萱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冲向阳台。
    树下的那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长长的围巾伴随着雪花飞舞，由于镜片被雪弄湿，余子萱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仍看到了对方在看到她出现时扬起的唇角。
    余子萱的心狠狠一颤，抓起羽绒服向外冲去。
    他是笨蛋吗？！
    当余子萱终于站到夏文皓面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以为你想把我冻死呢！”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余子萱只觉眼角湿了。
    夏文皓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一抹宠溺的笑容。
    “傻丫头，哭什么！我料到你在睡觉，也知道你醒了一定会来找我。如果我走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胸口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余子萱生平首次主动扑入夏文皓怀里，紧紧拥抱住他。
    ##
    “文皓，你给我唱歌吧！”
    宿舍楼前的台阶上，余子萱靠着夏文皓的肩膀，突然开口。
    “唱歌？”
    “是啊，我想听你唱歌。”被夏文皓包裹着的手暖得不可思议，余子萱脑子里突然冒出那首听了一冬天的德国民歌。
    “好，你要听什么。”对于余子萱的任性要求，夏文皓向来没有丝毫异议。
    “Adaro的那首歌，文皓你知道的吧？”
    夏文皓想了想。
    “嗯，知道。”
    片刻后，夏文皓的声音响起。
    冬日寒冷的下午，W大3号女生宿舍楼前，一个温润的男声低低吟唱。雪在天空肆意旋转、飞舞，却又似不忍破坏这温馨中渗透着少年感伤的气氛，在落地时轻轻放缓了脚步。
    EsisteinSchneegefallen，落雪时节
    undesistdochmitZeit。青春已逝
    ManwirftmichmitdemBallen，人们向我掷来雪球
    derWegistmirverschneit。我深陷积雪之中
    MeinHaushatkeinenGiebel，家无梁楣
    esistmirwordenkalt。周身凄冷
    ZerbrochensinddieRiegel，门闩也亦断亦碎
    meinStuebeleinistmirkalt。小屋难奈严寒
    AchLieb，lassdicherbarmen，啊亲爱的，请怜惜我吧
    dassichsoelendbin。我多么的不幸
    UndschleussmichindeinArme：快快拥我入怀
    SofaehrtderWinterhin。让那寒冬离我而去
    Ichhatt‘mirerkoren，我已选择了
    einminniglichesLeut。一个挚爱的男人
    anddenhabichverloren，那个让我遗失
    meinLiebundauchmeinTreu。爱和忠贞的人
    DasLiedleinseingesungen，这只歌儿为
    voneinemFraeuleinfein。苦苦的思念而咏
    einander‘hatmichverdrungen，另一个人已取代了我
    dassmussichgutla‘nsein。孤单之极我无奈只得离去
    ##
    余子萱相信那时她是真的爱着那个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男人。不然那个冬天她不会感觉到那么温暖，不然她不会即便在分手之后也会在每年下雪的时候想起那个下午。
    但是想起终归只是想起，余子萱自认不是个喜欢拿往事来为难自己或打发无聊的人。但若在想起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怕是任谁都会有那么一瞬的无法平静吧！
    所以，当余子萱漫无目的地走在巴尼奥尔最有名的那条林荫大道上，一抬头便看见脑子中刚刚回响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时，余子萱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