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卷一  第四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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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赏花节,宫里照例要大宴宾客,君臣同欢。
    冷梓昕站在几株玉兰花树的阴影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映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倒宁愿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厮杀,至少可把满腔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那份激情与报国的远志以极端的方式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或者呆在自己的后花园看看鱼儿们竞相争食,享受生命带来的悠闲慵散之乐,都比现在面对着这些虚伪的热忱与无聊的奉迎要好得多。
    御花园内花香、酒香、粉香织成了一张网,密密的让人透不过气,倒让冷梓昕想起那个受伤的年轻男子来,他身上有股极淡的清幽之气,双眼漆黑如墨,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南面的温泉池汩汩冒着热气,环围一圈的竹栅栏旁是数排四季如春的花房,据说先帝曾经极宠一位兰贵人
    御花园内遍植兰花,因花性娇弱,又引天然泉水至此,以其为热源依傍着建了多个花房。
    父亲曾经在这温泉水中疗过伤,这是冷主管告诉他的。
    远处有桔色的烛光影影绰绰,从斜后方的杏林中迤逦穿梭往北面而去,六角鱼膏宫灯连成一线,在树木的掩映下忽明忽灭,象跌落水面的星辰,荡漾闪烁。
    在距冷梓昕数米远的地方,温暖的橙色转了方向,沿小径朝西而来,宫灯上篆书的“鸿”字渐渐明亮。
    “启禀殿下,是溶王。”李公公垂首小声道。
    四皇子鸿发束缅玉冠,腰间明黄丝绦上系着的青玉蛟龙佩泛出润泽的幽光,他朝行礼的冷梓昕伸出手,“溶王快请起。”
    四皇子鸿据传先天体弱,幼时常年缠绵病榻,不过能诗善画倒是一贯出了名的,十四岁那年一场大病后,他却象换了个人似地神清气爽起来,以至骑射武功也大有长进,帝越发宠爱。
    “我记起这边有片鸢尾花海很耐看,不想已有人在此,没惊着你吧。”鸿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冷梓昕,浅笑晏晏。
    “殿下说笑了,只是此处并无花圃。”
    李公公听到这话略微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溶王,灯火映照之下的他更显得面如玉,人似画。
    “嗯,我是循着一股冷香才绕道过来的,溶王不曾留意吗?”见冷梓昕仍旧一副敛眉垂眸的样子,鸿转而压低嗓音轻道:“小的时候大家还一处玩耍,怎么大些反倒生分了呢?”尾音的气息仿若呵气般就在耳畔,稍倾,方如雾一样在空中袅袅散开了去。
    冷梓昕抬眸,鸿正望着他,眼睛深黑如潭,他微有些恍惚。
    小时候的事?他怎么完全记不得了?
    “一同走可好?”鸿说罢径自携起他的手往前行去,并命其他人远远地跟着。
    鸿比他略高些,冷梓昕虽是习武之人,身体却是柔而韧,看上去颇为瘦削,他动了动,想略微移开些距离,不想鸿却忽然把手在他腰间扶了一把道:“小心地上滑。”手劲还不小。
    冷梓昕啼笑皆非,欲开口说,我又不是女子,转念又想,太过拘泥反显得不合时宜。
    鸿侧头看看身边沉默的人,见他纤长的睫毛扑闪着,耳廓线条优美圆润,忽道:“昕儿。”
    冷梓昕疑惑地看向四皇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鸿兀自摇头一笑,“你有心上人吗?”
    冷梓昕正在想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却又听鸿自顾自接着说道:“溶王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冷梓昕不知怎地突然就想笑,其实他与这些皇亲贵戚们并不熟稔,以前听闻四皇子的风雅,见后虽萌生过相交之意,可想到讳莫的宫廷以及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的父亲的猝然离去,也就作罢。
    前面花团锦簇,隐闻环佩作响,笑语喧哗中更兼弦瑟声声,舞袖翻飞,内眷们隔着假山石泉于另一边玩乐,娇俏之音不绝于耳。
    帝在一团热闹之中看到远远走过来的鸿与溶王,眼含宠溺之色,晋王跟在帝身侧,神情似乎很轻松,朝他们的方向招招手,其他皇子们在周围嘻闹着也没了规矩。一切都放肆起来。
    鸿突然快走几步挡在冷梓昕身前,目光灼灼看着他。
    “殿——”冷梓昕甫开口,鸿的食指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划了一下,他一窒,看到对面人带笑的黑眸中自己瞠目的样子。
    鸿转身走开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幽之香令冷梓昕的脑子突然昏沉起来,唇上那轻轻一点的热度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惊讶、不解、懊恼种种情绪中李公公和侍从丫头们都越过他走往前去,刚才那一瞬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酒酣耳热之际冷梓昕已经记不清手中是第多少杯了,杯中物于他从来是浅尝即止的,这在战场上倒是合宜得紧,他对自己的下属亦是如此要求。现下只觉连呼吸间都是如酒般的馥郁之气,眼前全是重影,四皇子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太子和安相擎着杯又走了过来,冷梓昕最后的记忆是帝笑着说了句什么,有人把他的酒杯拿走了,脑子里正想着得差人去喊他的侍从,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人事不省。
    中夜时分,轻雾弥漫。
    “昕……”
    “啊……”惊喘声,“嗯……”哭泣般的呻吟声让人心尖发麻。
    “若,你身上有梅花的味道……”
    冷梓昕蹙着眉在枕上辗转,似恼似喜的表情仿佛陷入梦魇。
    他蓦地睁开眼来。
    内室的门虚掩着,妖娆的情色旖旎之声如诡异的精灵在神秘的午夜尽情舞动,放纵而冶艳。他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是睡是醒。
    眼前一片红雾,摇摇头再看,原来是霞影纱的帐顶。脑中好象有个小人儿拿着锤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头痛欲裂。
    肉体交合的淫靡之声时断时续,听得冷梓昕头更疼,心跳气喘,他挣扎着起来,拿起桌上的杯子润了下口便欲离开。
    勉强行至垂花门前,内厅一角微泻的柔光恰恰洒在他的帛履上。
    那头激战正酣,女子一声尖喘,“啊哈——”刻意压低的男声魅惑地响起,“昕儿……”激情的尾音颤巍巍打着旋儿,冷梓昕一个激灵差点儿跌倒,他鬼使神差般偏过头去,四皇子正朝右方半转过身来,那张脸情欲初褪,艳若春花,黑漆漆的眼珠如焚着两团火焰直直扑向他。
    冷梓昕逃也似地出了门。
    鸿中衣并未全解,身下女子那如涂了蜜般的玲珑胴体犹自颤抖着,他旋即翻身下床,坐到方才冷梓昕躺过的床上,拿起男子余下的半盏茶慢慢入口抿了抿,似乎想到了什么,绯色的唇轻轻扬起。
    梅雨纷纷,杜鹃声声欲断魂。
    冷梓昕坐在偏厅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白马银盔,目光微微斜挑,英气中犹带几分儒雅,正是他的父亲冷文清。
    当年冷文清睿智英勇,被坊间誉为“百胜将军”。他曾是帝的伴读,后来迎娶了翰林院士之女为妻,美妇娇儿,一时人人称羡。
    冷梓昕记不清母亲的样貌,从他懂事起就是父亲一人带着他,还有位忠仆紧跟着,每有人来提起续弦之事,父亲总是一笑置之。
    想着想着,只觉眼睛酸涩,从前那些并肩作战的岁月在眼前呼啸而过,谆谆教诲又何曾忘却?往事虽历历在目,却又如隔了一座山、一片海,极目望去,只是满心的怅然与失落。
    那日醉酒之事被花楼澈取笑了好几天,冷主管和蔼却隐含担忧的眼神让他现在连小酌亦极少的了——宫中的事诡秘难料,冷梓昕自然是不愿莫名被卷入其中。
    冷梓昕展开面前的画轴,看着那副雪梅原墨图,念出右下角那数行小字:“冰肌玉魂,一夜清香。丁亥冬。”念了几遍忽觉得这不象画梅,倒象是画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莫非这梅花之中亦有一缕生魂?
    此时,花楼澈摇摆着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的勾莲玳瑁摺扇开合间“啪嗒”作响。
    “听说秦岫楼来了几个绝色女子,我今儿作东,咱们雨中游湖,如何?”说完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
    “没什么兴趣。”冷梓昕打不起精神地说,眼睛仍旧看着画。
    花楼澈凑到他的身边看看,“我道是什么宝贝呢,难道自己的画也是越看越稀罕的吗?”
    “呃?”
    花楼澈瞥他一眼,奇道:“你是不是那天喝醉了还没醒呢?这画不是你几年前请人裱过的那幅吗,你看,”说着用扇子指向那几行小楷,“这就是你的字呀。”
    冷梓昕彻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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