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今昔咒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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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今昔咒
    宜兰殿仅次于中宫居所的栖凤宫。满院的芍药牡丹天香之色,显尽了此间主人,昀贵妃的尊贵地位。碧树满院,扶苏绿叶覆盖了长长走廊,洒下一片青翠的树影。长廊上并行着两个侍女正摇着团扇,窃窃私语。
    “你猜猜关在密室里的小姐现在如何了?”明目皓齿的女子对着身边的女子娇声问道。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天天只能喝点水,现已经过了两日了。怕早就撑不住了呢!这次娘娘也太狠心了些……”
    “茵兰,你敢这么说娘娘,真大胆呢?”
    “有什么关系。娘娘现在正在密室吧。不知道那位小姐还能支持多久啊……”被称为茵兰的侍女面露忧色,和身旁的女子慢慢向前走去。
    高大的核桃树后,雪茜无意听到这番谈话。手中新折的木槿花不绝落地。雪白的花瓣铺散在如茵的绿地之上,越发显出了晶润的白。
    姑母明明答应过不会苛待清莞!难道,姑母竟如此孤恨的要置人于死地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是她江雪茜欺骗在先,现在还要累清莞失去性命吗?
    仅仅是因为一直以来受到的教条如此。只要是想得到的,就要得到。不管用任何手段,不信任任何有威胁的对手!仅仅是想要夺得太子妃,她就要如此狠毒的置小莞于死地吗?置她的朋友于死地吗?
    未时的江府笼罩在正午的阳光下。
    院中繁花似锦,广玉兰莹洁的花朵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被五月的阳光镀上了淡淡的金边。树下,设着几案,摆着各色的茶点。
    烟霞色细绸里襟,笼着纱制水晶白印海棠纹路外衫的男子,正握着书卷看的入神。长眉微微攒起,嘴角一丝不明的笑意。一手轻轻磨挲着青釉莲花盅,不时的细抿一口盅里沁人心脾的枫露茶,嘴角流淌出一丝安然舒逸的笑容。
    淡红的花朵随着微风和缓的落下,沾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淡淡的水红色映衬着水晶般的白,别有一番风致。
    然,舒适怡然的气氛却被杳至而来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皱起眉,淡声问道,“何事?”
    吵闹顿时安静下去,不多时。侍女颇带歉意的回道,“雪茜小姐求见。奴婢依大人吩咐不允。所以,就争了几句。扰大人看书的情致。”
    “让她过来。”
    接着就是女孩脚步紧促,环佩丁玲之声。
    雪茜本欲立刻开口求助,可是只是看到堂兄依旧坐的笔直,用手揭开茶盖,并不看她的样子。前来的勇气就怯了。
    支吾着,还是先敛衽请安。
    “雪彦兄长。”
    “嗯。”雪彦闲答一声。只叫人添上女眷素爱的碧螺春上来待客。
    她少不得致了谢,老实坐下来。
    他的目光方才落到她身上。这位堂妹平素就是个娇纵任性的性子。今日前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烦他。
    “雪茜,就是出了再大的事。你身为茜夜郡主,也不该有如此冒失的行为。你此刻成什么样子。”
    明显一路跑来的少女脸颊因呼吸不均泛出异样的嫣红,额发凌乱,眼神焦急。完全于帝都女子行条不符的模样。
    “兄长!您就不要再管什么有失身份了!小莞她都被姑母关起来了!”心急之下,她索性就闹了起来。
    他云淡风轻的眼眸骤然凝聚,“你说的小莞,可是清氏清莞!”
    手臂被雪彦牢牢握着,雪茜有些慌乱。及笄以后,兄妹之间也不得亲近。而雪彦兄长此刻如此失态。她只有忙乱的说道,“是她。是清莞。”
    “什么时候的事?”
    她声如蚊吟,“三天前。”
    “为什么?”他有些诧异。只要他本人不授意,以清氏的势力,应该没有人敢动岑月才对!
    雪茜支吾道,“是我,是我骗小莞。我求姑母……”
    女孩残词断句的解释他也懒得再听。只是甩下她,行色匆匆的去了。
    宜兰澄心。
    澄心堂内,焚椒灼兰,甜香怡人。
    昀贵妃品着一盏清茶,蓝釉祥云茶盅衬的她原本就白皙的手指,宛如软玉。长长的水晶镶芙蓉石的护甲和茶盅轻撞击,发出细碎而清晰悦耳的声响。
    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对着坐着下首花梨木椅上的男子殷切的说道。
    “雪彦来了。试试着新进的碧螺春。可是去年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滚沸了冲的!若不是你来,我断断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她纫一纫绢子,莞然轻笑。
    他只是坐着不动。手指如腾云驾雾般的抚弄着茶盏上方腾起着袅袅白雾。漫不经心的姿态,却优雅的如同展翼于山涧云雾的白鹤。
    “未品先闻香。果然是好茶。娘娘真是好兴致。”他语调平和,未有丝毫波动。而这平澜之中风波起,焉是斗败红颜无数,踩着枯骨千万的昀贵妃所不知的?
    她略有些局促的笑了。话音里一丝浅浅的试探,“本宫今年来早已了却多番心思。一心向往着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闲情。所以,才在这茶上,花上,不打紧的事物上下功夫。倒是贤侄身肩重任,忧思辛劳。日加消瘦了。待会本宫让蓝衣拿些山参、灵芝过来让你带回去好好进补!”她似慈爱长辈般打趣晚辈般说道,“若是你也像昭儿一般在本宫身边,本宫定不会让你这么糟蹋身子!”她打量着雪彦的身量,连连摇头。发髻上莲花攒珠步摇坠下的金珠流苏轻响不绝。“不成。赶明,本宫得回了圣上,让圣上准你两月好好歇着!”
    江雪彦淡然一笑,抬眸言谢。
    昀贵妃方有些恍然察觉的奇道,“贤侄公务繁重。真是让本宫念想的紧。今日方才见的一面。不知贤侄此番来姑母这,可有何要事?”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案,有些随意的答道,“也无非是件琐事罢了。晚辈听说姑母这里住了一位客人。”他突然抬头,笑的有些粲然,“晚辈和她自幼相交,何乃家世间隙悉年不曾相见。如今听说她此番进宫,总希望请她到府上小住几日,叙叙旧。此事……还望姑母能帮着晚辈瞒着她氏才好。大典之前,晚辈必将她送回姑母宫中。姑母意下如何?”他此番话说的在情在理,真挚恳切。似对旧日玩伴的念想和真挚。可在昀贵妃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这个清莞至小竟然与江雪彦交好。越发不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而此番江雪彦的要求……清莞如今以未来太子妃身份入宫,焉有离宫,居于陌生男子府邸一说。这个江雪彦,如此犯上,冒犯皇家尊严……
    遂肃容冷言道,“客人……贤侄,虽然本宫感念你旧事情怀。只不过……本宫这里未曾有贤侄所说的故人。”
    江雪彦淡淡一笑。手拿着茶盏,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殿中鎏金九凤紫金香炉前。
    香炉是极品的紫金所锻造,雕刻着缠枝牡丹祥云图案。四方各有一个鎏金的凤凰,宝石蓝的凤喙中溢出若有若无的香味。金凤尾羽却沿着炉身归于顶端,形成一朵金灿灿的牡丹花。花瓣是镂空的,香气不断的从中溢散在空气中,甜滑绵软,馨香醉人。
    “百合馥郁香,梅雪烹新茶。”他缓缓舒气,似品鉴着香料。半熏沉醉的说道,“姑母好情致。只是这般情致,在后宫之中怕是留不得。晚辈听闻今日圣上越发爱去栖凤宫小坐……长门虽冷,旧人情分尚在啊。当年陈皇后万金购的长门赋换的武帝回辇,这司马相如到是陈皇后命中的贵人。殊不知,谁会是如今清筱中宫的贵人呢?”他的嗓音平稳而带着玩味,手轻轻翻下。极品的碧螺春就缓慢成一股细长的水柱,沿着顶端的金丝牡丹倾入香炉中。滚烫的茶水一浇,凤喙和牡丹缝隙中一刻冒出一缕缕白烟,焚的原本就是极为馥郁的百合香,一股甘甜馥美的甜香就弥漫了整个澄心堂。末了,男子优雅的一负手,精致的蓝釉祥云茶盅直直坠入香炉,清脆的碎裂声肆意的响起。使得室中原本就分外静谧气氛多出了几分诡异。
    昀贵妃美眸一凝,银牙紧咬。江雪彦……难道你要助中宫一臂之力?夺回中宫打理六宫之权?万万不可!
    “雪彦,又和姑母说笑了不是。”她娇笑道,“客人真倒没有,不过清莞小姐倒是在此处教习修养。只是未曾想过,你想见的竟是这位清氏的女子。你且等等,本宫这就叫人带她出来。”虽然未来的太子妃出宫不合宫规。但和中宫复出相较……况且,倘若江雪彦真对这个清莞有意……反正她也看不上这个清家出身的儿媳!
    璎珞串珠帘一掀,叮铛丁零的撞击声,打破了室中粘稠压抑的气氛。
    岑月由侍女扶持着走了出来。显然是修饰过了,只是再如何嫣红的胭脂也仿佛是虚浮在面上。只越发衬的一张脸如白纸般惨淡。步履不稳,移步踉跄。如同秋日枝头上最后一朵凌霄花,苍白无力。仿佛任何一缕微风,也会使得坠落枝头。
    雪彦抑制不住,抢步上前。掀开了侍女的扶持,将几乎虚脱的岑月揽在怀里。如此惨淡的模样,他几乎不忍再看一眼。只是压低了嗓音,努力克制着怒意,恭顺道,“有劳姑母。雪彦告退。”
    出了宜兰殿,便是上林苑。转过上林苑向北走便是东华门,还有很长的路程,方能出宫。而怀中的女孩闭着眼睛,几乎完全靠着他的扶持才能慢慢挪动。雪彦打量着着她病态的神色,微微皱眉,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嵌着银珠滚边的裙裾曳起,带出一道紫雾般的迷离色彩。
    突然的失重,迫使她睁开眼睛。然,只是多日未见阳光的刺激,不由的下意思阖上双眼。然,那点不明的刺痛,她却依旧努力重新睁开了眼睛。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那双琥珀色眸光潋滟的眼眸里,分明是关切还有……疼爱。
    她没有看错。再一次对上他的眼眸,依旧是瞳仁温润,眸光柔和。疼惜爱护的……温柔。
    “江雪彦。”她费尽力气,才念出了这个名字。江雪彦……我重来没有见过你也会惊慌失措的样子呢。你似乎一直是玉阶白露,皓月清辉一般的洒脱释然。万物尽握其中的傲然。这样的慌乱的神色……只有昀贵妃口中提到的,童年的你才会拥有吧。的确是心疼的感觉,听说了他的过去,看到了此刻的他。她突然明白了,那种抽痛的感觉,并不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疼痛。
    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江雪彦,我不想再看到你皱眉,悲伤,难过……
    然到底是脱力,手方才伸出就无力搭落在他肩头。
    “月!舒岑月!”他近乎惊恐的握住她的手。那样的凉……仿佛是萧瑟在秋日里的肌肤,冰凉的侵肤入骨。
    “江雪彦,不要再皱眉了。我觉得好难看。”我会心疼,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如此的执拗的不肯,亦不敢。这样隔着时空的她,不曾拥有爱情的资格。
    “放我下来。”她轻轻动了一下。而他只是抱的更紧,有些焦急的叱责,“这个样子,还想逞强?”
    “江雪彦。我是清莞,西家送入宫来的清莞。不是舒岑月。”
    我不是舒岑月,只是一个顶替着别人名字的傀儡。不能做我自己,不能靠近我想要靠近的人。只要存在这里的一天,我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我。
    他蓦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担心。她是清氏的太子妃,不该由他抱在怀中。更不该如此堂而皇之的让来往的宫人看见。累他遭人口舌。
    他轻轻一笑,柔声道,“你是舒岑月。不论是清莞,还是太子妃。在我眼里,你只是由我带来的……”他低头,附耳轻轻念出她的名字,“舒、岑、月。”
    这样的笑容,仿佛清晨阳光下慢慢绽放的白莲,山涧袅绕的白雾,月光下泛着柔光的珍珠。绝世风姿,温柔深情,还有着一分万物尽握的自信的神采。这样的笑容印入她的眼睛,一瞬间她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处,仿佛突然间生出一种如恍隔世的错觉。
    舒岑月。这个名字。除了他,不曾有任何人唤过。
    只有这个人,江雪彦。她由他一手召唤,他洞悉她的过去。他对她的好,不是基于清莞这个虚妄而伪装的存在,而是确确实实给舒岑月的。舒岑月,她真正的自己。可以无所谓的笑,肆意的宣泄情感,任意表达自我的舒岑月。
    是任性也好,虚伪也好,愚钝也好。包容着她所有缺点,却又是真真正正的她自己。
    江雪彦。
    我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如同你叫出我的名字。我也回应着念着你的名字。
    那么,我们之间是否也存在着解不开的咒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幸福。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这样怒放的温暖……绝对不是错觉。
    我心之所恋,未知往何方。我恋将何往,前途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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