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舒 第七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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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元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一进门就看到青枝急切的目光,“师父,师娘怎样了。”
沈修元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青枝,师娘怎么在后山摔了?”青枝低头说道:“师父,青枝昨天发现楠木珠不见了……”“什么,灵珠不见了?”沈修元抢白道,从椅子上蹭一下站了起来。
青枝愣了一下,没想到师父反应这么激烈,看来这颗灵珠是非常珍贵之物。青枝立即将脖子上的灵珠从衣领里翻了出来,“师父别担心,灵珠已经找回来了。正是因为青枝昨日在山上寻找灵珠,回家晚了,师娘大概是去后山寻我吧,所以不慎摔倒了。”
沈修元坐了回去,叹息道:“唉,灵珠是师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亦是大庙珍藏了千年的灵物啊,你务必要谨小慎微,切不可再遗失了。”青枝郑重的点点头:“嗯,我以后一定加倍小心,不会再丢了它。师父,师娘究竟怎样了?”
沈修元神色黯然,疲惫道:“你师娘本来就体弱,这次从石阶上滚了下来,伤势严重,今天早上意志才清醒,还要在医院待些时日。”
“啊~~~”
青枝的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她哭倒在沈修元身旁:“师父,都怪青枝,如果不是因为我,师娘就不会出事了,呜~~~~~~~~~”
青枝哭得声泪俱下,肩膀不停的抽动,沈修元摸摸她的头:“好了,不用自责了,你师娘不会怪你的。这几天师父要在医院守着她,你一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因为师娘的事情而伤心难过耽误了练功,师娘那边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沈修元收拾了东西便去了医院,青枝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诵念静心咒和大悲咒等经文。这一次她格外专心,她是在忏悔,希望心灵能够得到释放。青枝忘我的反复诵念,渐渐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这时,有人在敲窗,青枝下了床打开窗户,明宇将脑袋伸了进来:“长发妹,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去山上。”青枝忽然眼眶一红,明宇见了连忙问道:“长发妹,你怎么了?”
青枝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刚才都好好的,看到明宇又忍不住想哭了,她眼泪掉了下来:“我师娘在山上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治疗,听师父说挺严重的。师娘都是因为我才摔成这样的。”明宇听她断断续续的哭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清楚李家翠对青枝十分疼爱,两人情同母女。
明宇握住青枝的手,一边帮她擦拭眼泪,安慰道:“不用自责了,照你这样说,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我没防备,被那混蛋推下了山,你也不会去救我,你不救我,珠子也不会丢了。”
青枝知道明宇是一片好心,所以不再哭泣,见他额上还贴着创可贴,于是关心道:“你的伤怎样了?”明宇不当回事道:“嗨,一点点轻伤而已,就我妈搞得劳师动众,还非得让我去医院瞧瞧,还让我在家躺着不让出来。”
“伯母是担心你,你就听她的话,免得她操心。”“那怎么行,我寒假时间那么短,我要是在家再躺个几天,那我们见面的时间又少了,我一天不见你就浑身不自在。”青枝的脸又红了。明宇就是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
青枝说道:“可是,师娘病了,我也没有心思陪你出去玩了。”明宇理解道:“没关系,大不了我来看你,只要能跟你这样聊聊天,我也甘之如饴。”青枝不再说话了,明宇讲话是越来越露骨,她有点招架不住了。
明宇知道青枝害羞了,嘻嘻笑着,也不再逗她了。跟她天南地北的扯起来,更多的是说大学里的事,两人聊着聊着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烦恼。
沈修元终于带李家翠回来了,“师娘~~~~”青枝听到动静立刻跑出去,忽然看到李家翠坐着轮椅。“师娘~~~~”青枝呆住了,她不相信的走到李家翠身边,李家翠冲她张开双臂,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意。
“师娘,你怎么坐着轮椅,怎么会这样。”青枝扑到李家翠怀里痛哭,李家翠不断的摸摸她的头和背,不停的安抚她。沈修元劝道:“青枝莫哭了,快让你师娘回房休息吧,你师娘摔伤了腿,这段时间行动不便,过些时日就能恢复了,你不用这么伤心。”
青枝忙让开,帮着沈修元将李家翠推回房间。晚上,青枝拿着炖好的骨头汤去师娘房里,在门外听见沈修元说道:“你切莫胡思乱想,养好身子才要紧,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青枝狐疑的在门口偷看,只见李家翠打着手势说:“我现在是个废人了,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何苦在这连累你们。”沈修元忙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让青枝知道了,该多难过。你只管养好身体,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了,一切有我。”
青枝的心往下沉,差点把汤洒了,她终于知道,原来师娘是在演戏,其实她的伤远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这时沈修元的声音传来:“青枝,你进来吧。”青枝忍住泪走了进去,李家翠和沈修元看她的样子,都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沈修元接过汤碗,青枝立即扑到李家翠身上又一阵痛哭,“师娘,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遭这种罪了,青枝不孝,从小到大总给你们惹麻烦。”李家翠也哭了出来,但很快她就抹掉眼泪,然后抬起青枝的头,对她打着手势:“别哭,师娘的伤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修元说道:“青枝,你知道了也好,你就劝劝你师娘吧,她怕连累我们,刚才想寻死,被我发现了。”青枝骇然的瞪大眼晴,紧紧拉住李家翠的手:“师娘,你不可以这样啊,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青枝离不开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一定会的。”
李家翠把青枝搂在怀里,无奈的落泪,青枝不断的开解她,生怕她有一天会这样悄悄的离去。
青枝不再有欢笑了,她和沈修元轮流照顾李家翠,一面还要注意她的情绪。李家翠年轻时貌美如花,心灵手巧,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如今事事都要人侍候,难免会心有不甘。特别是她与沈修元,虽是四十年的夫妻,但她知道,沈修元对她只是夫妻之义,却无夫妻之情。沈修元本是修行之人,功德圆满是他毕生的追求,都是因为她才入了红尘。如今还要为她身前身后,他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李家翠的心里终是自责难堪。
还有青枝,她已经大了,和明宇也是挺好的一对,她希望两个小年轻将来真的能够走到一起。青枝就像自己的女儿,她很希望青枝获得自由后能得到幸福,可是她这个样子,日后说不定给孩子带来沉重的负担。
李家翠越想越难过,情绪低落,郁结不欢,身子也一天差似一天。
明宇又到了返校的时间,临走那天,青枝在后山与明宇告别。明宇见青枝的脸上已不现昔日的神采,担忧的说:“长发妹,你瘦了好多,我要走了,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放署假了我就回来找你,我到学校天天给你写信,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青枝点点头,简短的说:“路上小心,我也会给你写信的。”明宇转身准备离去,忽然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青枝,询问道:“长发妹,我可以抱抱你吗?”青枝看着明守,没有说话。明宇伸出手将青枝紧紧搂在怀里,无不担心的说:“长发妹,你这个样子让我好害怕,请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双雁是不单飞的。”
青枝在明宇的怀里点点头,明宇松开她,不舍的走了。
一天夜里,李家翠从睡梦中醒来,她扭头看见沈修元正睡在一张躺椅上。她记得年轻时,她疯疯癫癫,时好时坏,沈修元晚上也是这样睡在那里守着她,那时他还叫沈暮云。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她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瘫痪的老婆子。
李家翠就这样深情的注视着沈修元,这样的目光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沈暮云娶她那会儿,她真的好高兴,仿佛丢了世界都无所谓了。可是,结婚后,沈暮云与她分房而睡,他也不多做解释,只说她病刚好,不宜同房。
后来她常常偷见沈暮云坚持练功,晚上也在打坐诵经,依然保持着僧人的作息习惯,于是她明白了。沈暮云虽然身在红尘,却心在空门。他娶她,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李家翠有一次在外面听到几个妇人在一起聊些闺房中的事,她脸红的经过,但是她们的谈话还是落入了耳中。李家翠大着胆子,在外面弄来了一种药,吃了会让人身热情动,于是她掺在了晚饭里。
那天夜里,沈暮云果然失控,两人终于成就了百年之好。事后,沈暮云知道了春药一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更加客气、修行也更勤勉了,还改了名字叫沈修元,似乎在向李家翠透露自己修行的决心。李家翠察觉到了他的疏离,便放弃了,将所有的感情藏在心里。
意外的是,李家翠竟然怀孕了,孩子的到来倒是让两人的关系有了改变,沈修元也渐渐接受了这场婚姻,开始像个丈夫照顾李家翠了,这让李家翠又燃起了希望。儿子出生后,两人的确过了几年快乐的日子。可惜,就在孩子三岁那年,因为出麻疹高烧不退,就这样不幸夭折了。孩子的离世打碎了李家翠所有的希望,心灰意冷的她把声带哭坏了,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
失去孩子的李家翠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知道没有了孩子,她与沈修元之间的情也就断了,索性成全沈修元,让他一心一意修行。之后,她收敛了所有的感情,不再对沈修元表露出爱意,两人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恪守本份,相互照顾。
李家翠收起回忆,朝沈修元叫道:“暮云~~~”
沈修元睁开了眼晴。
“暮云~~~~”
沈修元看向李家翠,的确是她在叫自己,她竟然能说话了。沈修元的心突地一沉,莫非是回光返照。他立即起身坐到李家翠身旁:“你怎么醒了。”李家翠无比怀念的说:“暮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时间真是快啊,你看我们都已经两鬓斑白了。我突然很想听你吹笛子,我神志不清时,你常吹给我听,后来我好了,你就再也没吹过了,我现在想听,可以吗?”
沈修元点点头,取来了一支翠玉短笛。沈修元放在嘴边吹了起来,顿时小屋里流动着婉转悠扬的笛声,沈修元忘我的吹着,李家翠忘我的听着。两人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时候,沈暮云牵着李家翠上山,在山上吹着这首曲子,让狂躁的李家翠渐渐安静。
那时的山路柳丝正长、桃花正艳、青草依依、彩蝶纷飞。天上云淡风清,地上俊朗的少年,执笛吹奏,旁边剪水双瞳的少女,脉脉含情。山也无言,水也无言,山水若有情,便都落在了少年的心底,少女的眉尖。
曲子终了,李家翠说道:“你是怪我的吧,如果没有我,你就能够一心修行,功德圆满了。都是我给你下药,让你破了戒,这是你一生的遗憾吧。”沈修元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家翠,其实为了报恩,不一定非要还俗,还了俗也不一定非要娶你。你虽然是下了药,但是还不足以让我失控。”
沈修元打开心结,继续说道:“这支笛子原是你们李家的,当年我陪你在小屋养病,在柜子里发现了这支笛子。后来我找来了一些书,自学了吹笛。那首曲子,也是我自己作的。你好了后,我不敢再吹了,你如此聪敏,我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这首曲子中的情意。这首曲子我很早就取了名字,叫《比目》。”
李家翠的脸上恢复了神采,双目闪烁着泪光。原来她从未听错过,那首曲子里,的确有着一股情意。
沈修元和缓的说道:“过去,我不是在躲你,而是在躲我自己。我想修成正果不假,同时愧对师父的一番栽培。我修行时心不在焉,面对你又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才对你冷冷淡淡。后来有了祥儿,我反而解脱了,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可怜祥儿早夭,你也从此心灰意冷,对我渐渐疏远。家翠,修元的元不是圆满的圆,而是缘份的缘啊。你我相识相知相守几十年,身在一起,却白白磋砣了大好时光。要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枉费了你的青春年华。家翠啊,我们还没到七老八十,你快些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再推你到山上去,还像过去那样吹曲赏景,你说好吗?”
沈修元说到后来,声音有些哽咽,像哄个孩子那样温柔的说话。李家翠笑了,仿佛还是那个灿若春光的少女,她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轻轻的闭上了眼晴。
青枝听到笛声就醒了,她来到师父师娘的房门口,诧异的听到李家翠竟然开口说话了,但她不敢进去,怕打扰到他们,师父的话她全听到了,原来他们两人的过去竟是这样的,难怪从小到大,她就觉得师父与师娘总是客客气气,缺少夫妻之间的浓情。
“家翠~~~~~”
房里传来了沈修元的低唤,声音很轻,却充满了悲痛。
“咚~~~”,沈修元的笛子掉到了地上,青枝立即冲了进去。只见李家翠面带微笑的闭着眼晴,人已经断气了。“师娘~~~~~”青枝悲痛欲绝的扑倒在她身上,哭得连窗外的树枝也震颤了。沈修元机械的站了起来,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立在床边,头发一下子就全白了。
青枝披麻戴孝和沈修元埋葬了李家翠,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沈修元最后看看青枝,安慰道:“莫再难过了,从今天起开始振作吧。师娘那么疼你,是不忍心见你如此伤心的。让你师娘安心上路吧。”青枝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家时,沈修元突然在门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青枝吓得花容失色,惊叫道:“师父,你怎么了?”沈修元咳了两下,平喘了几口气,最后摆摆手说:“不妨事,你不用紧张,师父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修元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足不出户,青枝总是做好了饭,再端进去给他,但是常常端进去的食物都不曾碰过,已经连续两天了。青枝开始着急了,她刚刚失去师娘,如果师父再发生意外,她就无依无靠了。她哭着劝沈修元吃点东西,沈修元每每都点头答应,却从不守诺。
一天晚上,青枝仿佛听到了师父饮泣的声音,正在盛饭的她停了下来,这样坚毅的师父竟然哭了。青枝鼻子一酸,泪水又滑了下来。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端着饭去师父房里。进来后,发现中午的饭还是没动过,沈修元见她进来了,拿出一封信给她,低沉的说道:“青枝,明天你去镇上帮师父寄封信吧。”
青枝接过信,看了一眼地址。沈修元道:“赵云山是你的师叔,为师请他来小屋指点你修行。到你二十岁时,师叔可以帮你除掉体内的戾气,到时你就自由了。”青枝惊恐的睁大眼晴,她又仔细看了一眼师父,见他两颊凹陷,形容枯槁,眉毛、头发和胡子全白了,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青枝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跪到师父身边,哭道:“师父,您要丢下青枝了吗?”沈修元抬起眼睑,两眼装满了愧疚、担忧、无奈的神色,他低语道:“青枝啊,人之一生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师父的大限已经到了。
师父愧对你,没法熬到你满二十岁了。你一定要坚强,好好照顾自己。你师叔是方外之人,修行尤在师父之上。他对你并不陌生,你六岁那年中毒时,他曾经来访过,只是你在昏迷当中不知罢了,师叔为你去毒也费了不少心力。
你的戾气一定要除,不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他人。试想,你一身的功夫和灵力,如果入了邪道,将是苍生之患,所以不除不行。师父走后,你必须要在山里等着师叔前来,不可离山,你能做到吗?”
“师父~~~”青枝泣不成声,师父果然要抛下她了,沈修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莫怪师父狠心啊,师父一生坚忍,终是过不了情这一关,活到六十几了才明白。不要为师父难过,师父这一去,与你师娘相聚到是解脱了。师父只是放心不下你,留你在山中独自生活,孤苦无依。”
沈修元忽然捏紧青枝手臂,严肃而绝诀道:“青枝,师父要你发誓,在你师叔到来之前,绝不离开衡山。”青枝泪眼朦胧,伸出手指诚恳道:“青枝立誓,在山里等候师叔前来,不会出山。如有违背,五雷轰顶。”
沈修元松开了她的手,叹息道:“莫怪师父狠绝,实在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青枝摇摇头:“青枝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会老实待在山里的。”沈修元闭上了眼晴,青枝脸色一变,正欲唤他。只见沈修元摆了摆手,原来只是累了。
青枝松了口气,拿着信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