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病床前，给父亲念着最近的新闻，仿佛自言自语，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窒息的恐惧。我总是说几个字就要抬头看一眼父亲，他虽然不看我，可是仍然在听，我很怕再抬头时他已经不在听了。
    “青儿，别再给我花钱了，治不好的。”我迅速的抬起头，父亲仍是平静的看着前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爸爸，会好的，对吗？”我说的没有底气，不知道是在询问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别傻了，别傻了……”父亲好像有点累，说着说着就把眼睛缓缓的闭上了。
    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的递到父亲的鼻端，害怕极了，整个人都处在惊恐之中，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惊恐，当手指上传来一阵细痒，我才又把手缩回来，只是这一刻我的心却没有平静，脸上静静滑过一股湿热，我咬着嘴唇，怕自己哭出声来。看着父亲额上深刻的皱纹，紧缩的皮肤，像是一夜之间苍老的，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的看过父亲。
    “苏小姐，我想你也明白，你父亲是坚持不了多久的，现在也只能靠药物维持，可是你要是迟迟不能负担医药费的话，我们也很为难……”我只是点头，什么都听不见，我满心的惶恐，我不想要面对的事情总是迫不及待的赶来，我卖掉了房子，自己租了一个几平方米的地下室，可是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你以后跟着我吧！”
    我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我没有想到这次的见面居然是这么尴尬的话题。这个香港男人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他如此坚持的要见面却是让我不堪。
    “我没有把你看成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相反我就是觉得你人品好，性格好，和你在一起很舒服。”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已经快四十岁了，我和我太太结婚有15年了，我们一直不和，结婚没两年就分居了，但是她对我母亲很好，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跟她离婚的，只是我也想要有人陪着我，你很安静，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当然我没有孩子，你要是能为我生个孩子就更好了，但是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身边有人陪着我而已。”
    他态度诚恳，我知道他不是在撒谎，但是这个要求是那么的不可理喻。
    “不！”我态度坚决，我绝不可以这样做，我绝不允许。
    “我知道，你父亲生病了，你需要很多的钱，我可以帮你。”
    我心头一颤，看着他，想着我最深爱的父亲，从小和我相依为命的父亲，此刻正躺在病床上饱受痛苦的父亲。
    “医生说有钱也治不好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的痛苦在蔓延着。
    “可是你很孝顺，即使是这样，你仍然在拼命凑钱，你还在尽最后的努力，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可以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顾家华的语气虽然是在说服我却明显有着一丝慌乱和急切。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看着他：“你太卑鄙了，你竟然这样利诱我。”可是我却答应了。
    他把头低了下来，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这之后顾家华没有来找过我，只是给了我钱让我好好的照顾父亲，我很感谢他，不管他是否趁人之危，至少现在我需要，我真的需要这笔钱。我给父亲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父亲没有过问过钱的来源，可是我却常看到他背着我擦拭眼泪。我经常偷偷的哭，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他真的快要离开我了，他的神情越来越恍惚，他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在昏迷，他的心脏几乎不会跳动……
    父亲过世后，我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睡，顾家华把我送到了医院，我只听见耳边低低的倾诉“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放弃自己”，醒来的时候顾家华已经处理好了父亲的身后事，葬礼上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大家早就对我们避如蛇蝎，我心里冷笑，在这个世界上，我如此贫穷，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唯一帮助我的竟然是顾家华。
    博物馆辞掉了我，理由居然是我和大家搞不好关系，影响了工作质量，我甚至觉得可笑。顾家华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浮萍，我现在就是和那些无根的浮萍一样，我只能顺着生活的河流四处漂流，没有居所，没有属于我的地方。
    “跟我去香港吧，你一个人在内地或许真的没办法照顾自己。”
    “无所谓，反正现在去哪里都一样。”
    “去香港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我也只能帮你这么些了。”
    我没有应该有的感激，只是冷清的看着顾家华，他一味的接近我，一味的对我好，他给了我钱，但是却没有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我，能怎么解释？我没有完美的面容，也没有玲珑的身段，更不用说是什么致命的吸引力，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连感情都给不起的人，我再也不愿意面对亲人的离别，再也不愿意对任何人付出感情。
    两个月后，我来到了香港。
    对于这个城市我没有过多的感触，因为它总是很繁忙，人们的脸上永远都是紧张的情绪，它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也没有纸墨书香，它就是一个繁华的都市，绚烂却仓促。
    顾家华给我租了套房子，布置的很干净，他也总是在这里陪着我，我知道他其实不是想要我陪着他，他是怕我寂寞。我每天跟着一个粤语老师学习粤语，我学的很快，因为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我给你办了暂住证，在博物馆里给你找了个职位，挺轻松的，也是解说员，等你心情好点了再去上班吧。”顾家华边说着边给我拿了一套衣服，“我觉得你穿应该挺合适的，就给你买了。”
    我抬眼看那套白色的套裙，活像一套丧衣，喉咙一阵梗塞。
    “你要不喜欢哪天我陪你一起去买，我没大给女人买过东西。”顾家华一阵慌乱的把衣服收了起来，脸上有些尴尬还有一些失落。
    “不用，挺好看的，我下周就去上班。”我说完看也没有看他就转身回屋了，身后只留下一声叹息。
    夜很静，我们背靠着背睡着，我轻轻的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说：“抱抱我吧。”顾家华的身体有些颤动，他也转过身，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寂寞的夜，我们相互取暖，我的身体仿佛不是我的，像坠入云端，像跌入潭底，像梦破碎一般的凄美。
    早晨醒来的时候顾家华已经离开了，身体有一些酸痛，眼角瞥见床单上的殷殷血渍，仿佛一朵盛开的花，轻蔑的嘲笑着我，我的瞳孔中映着那一片残红，成了抹不去的伤。我最不喜欢欠人了，因为欠了总是要还的，而我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