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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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到青花博物馆作讲解员的第四个月了,其实博物馆本身就是很枯燥乏味的,尤其是这种特定物品展出的博物馆,就更少有人来了。
我静静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件瓷器,釉色精美,器型优雅,图案细腻,莹澈青翠、明亮静丽,没有一件不完美,但却都缺乏生气。它们都是死的,不够生动,我有些落寞,我的心也像死了一般寂静。
“苏青,没什么人你就多休息吧,总是走来走去的对胎儿不好。”
“谢谢你常叔。”我看向一脸慈祥的常叔。他今年将近六十岁,再过几个月就退休了,是博物馆的老一辈,人很善良,对我也格外关照。
而我?苏青,今年二十五岁,刚从内地来香港,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未婚。
我在常叔对面坐下,和他叙叙的聊起来。
“家华的身后事都办好了吧?”常叔点了一根烟,低下了头,没有看我。
“嗯,应该是吧,我也一直没去看过。”我也低下了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脚。
“也可怜了你,这么年轻,在香港又无亲无故的,以后还要带着孩子,哎!”常叔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饱含着怜悯,那眼神像极了我的父亲,我的心突然一颤,鼻子竟有些酸酸的。
“你有没有想过回内地去啊?”常叔试探着问了我一句。
我眼睛看远,前方一片模糊,“回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回去做什么那?而且既然我来了这里,就替他守着这些东西。”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不相信家华是那种人,可是警察署不都落案了吗?他自己也承认了,你就别再想了。”
“常叔,家华那么喜爱这些青瓷,这就是他的命,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做,而且那些青瓷不也都没找到吗?”我态度很坚决,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低婉。
“傻丫头,你怎么不明白啊,你算他什么人?为了他你留在这值得吗?你以后怎么办?”常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更多的是惋惜。
值得吗?我算他什么人?我不再说话了,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了。
“你也别太难过,我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别把自己耽误了。”常叔语重心长的说着,字字恳切。只是我早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有时候也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让自己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难道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我的脑子里推满了问号,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天?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平静的呼吸陪伴着我,我就是这么一个寂寞的人,一无所有。
琳琅满目的瓷器勾不起我的兴趣,在我眼里它们和家里的花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一个比较特别一点。
“你,为什么总是看着它呢?”我看着顾家华一脸的专注,眼神中散发出了一种对待爱人才会有的炙热。
“苏青,它很普通对吗?它也不是最完美的那个,它甚至有点不起眼……”顾家华转过头,眼神中的炙热还没有完全退去。
我点了点头,有点机械化,他总是这样子的,我并没有太吃惊。
“但是它的低调不奢华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秘密。”顾家华像个孩子一样,一脸神秘,透露着顽皮的笑容,道“在它的瓶底有两个指纹,而且都是拇指,应该是在烧制前就印上了,不用显微镜是看不见的。”
“那为什么没有在说明中介绍这点?”我有些质疑,这个故事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兴趣。
“哈哈。”顾家华看了看四周,小声的对我说,“因为这是个秘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我吃惊极了,这居然是一个鉴赏家说出来的话,原来他们是会隐藏瓷器的秘密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顾家华正色道:“知道吗,苏青,这个花瓶的价值就是它的故事,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秘密被大家都知道了,人们在乎的是它能卖多少钱,而不是它的秘密,它就失去了生命,没有了生命,它就只是个普通的青花瓷瓶了。这就像人一样,都有秘密,那种看似平凡,外表低调不奢华,好像没有什么光环的人,其实他们有思想有内涵,内心还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秘密,这些秘密他们隐藏着,大部分的人是不知道的,可是这种人才是最有故事的,最吸引人的,即使前面是悬崖,也让人愿意靠近。”
我有一丝慌张,看着顾家华面色如常,才慢慢平静下来,思考着他的话,他说的一定不是他自己,因为他的神色中有一丝向往,那应该是一个他也想要靠近的人,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一个充满了秘密的人?
“苏青,下班了,你还在那边干什么呐?”常叔的一声呼喊让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又看了看眼前的瓷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都过去了,我怎么又想到了顾家华,我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博物馆里熄灭的灯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花店,颜色璀璨很是妖娆,我停下脚步信手拈来一枝,白色的紫罗兰,有些娇弱,禁不起窥探,却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小姐,这紫罗兰跟你很相配的啊,它象征着纯洁永恒的爱,白色的紫罗兰就是要抓住幸福的机会,买这花放家里会有幸福的。”
店员努力的推销着,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幸福,我有些伤感,幸福的机会我从没有遇见过。细看这花,花瓣像是心形,白白嫩嫩,不堪一握,真的是幸福的机会吗?
不过我还是买了这白色的紫罗兰,像是中了邪一样,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抱在怀里,心里满是忐忑,曾经我也这么忐忑的抱着花回家。那时候我还在内地。
我出生在一个不算完整的家,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过世了,长大后的我心里总是觉得愧疚的,因为父亲并没有再娶而是辛辛苦苦的把我带大。父亲是个沉默的人,很少说话,但总是淡淡的笑,父亲对我很好,我说不出是怎么个好法,只是我从来没有苦恼过,我满足于我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因为失去母亲而觉得生活不完美,因为有父亲就足够了。
父亲的工作不是很忙,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陪在他身边,可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很安静,却充满了好奇心,我喜欢自己慢慢的探究,却不爱去向别人索要答案,父亲常笑着说我是个鬼丫头。
很奇怪,我长这么大了却没有恋爱过,我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子,但是也还算清秀,我长的很白,有时候像没有血色,黑眼珠很大,总是懵懂的看着别人。也有过男孩子追求我,说我像洋娃娃,可是没过几天就说我是木头娃娃,我心里是有点难过的,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有人追,只是我也觉得他们太肤浅,所以从不强求,从不改变。
父亲说我有时候太成熟,是他的错,我只是笑笑,我们从不争吵,即使意见不一。他总担心我将来找不到我要嫁的人,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愿意一直陪着父亲。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顾家华。我抱着顾家华送我的花回家,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父亲住院了——我第一次收到花,本应该让父亲为我高兴一下,可是此时连我都高兴不起来。我只能心情忐忑的抱着花回家。那空荡荡的房子里溢满了花香,可是我却觉得那香味刺激着我的鼻子,刺痛了我的心。
紫罗兰的味道很淡,我把大束的紫罗兰放进花瓶里,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