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第65章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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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的情绪是很容易感染的,溥伦挥挥手,回应她的笑容。桐叶翻飞,晚霞欲燃,碧瑶欢快的身影掠过阁楼通梯,穿过葱翠的园子,飞似地来到大门前。
     她站定在门前,拢拢耳旁零落的发丝,舔舔唇。一只小雀儿啁啾着隐入秾稠的枝梢,暮色掺进风里,丝缕袅袅地弥漫开来。
     段家的老佣一身干净的白丝凉衣,打内堂出来,朝碧瑶示意有人找她。老佣向后门撅撅嘴,连带头的微转,面色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意思是那普通人在后门等着。
     溥伦在前门,谁又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碧瑶转到后门。
     清漆斑驳的门外,夕阳照出一个青黑的影子。老汉的黑布鞋布满灰尘,看得出他赶了远路,开襟裳摆缝了个大白补丁。天气热,脱下的外裳扎在腰间。碧瑶明白了老佣的淡漠,认为是她的乡下亲戚找上门来了。可碧瑶不认识他。
     老汉浑浊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碧瑶,半天喏出一句乡音浓厚的话:“都长这么大了…”
     “你是谁?”
     “我是你隔壁家的柳伯啊,孩子。”老汉的话音有些莫名的战栗,眼里现了泪花,“回家看看吧……”
     第二天天未亮,一辆洋车磕磕碰碰地碾过柳家村的田埂。一朝膏雨洗净水田,稻苗初抽穗花,远处一湾如镜浅水,青灰的天地间翘立几尾鹭鸭。
     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几年时光如一程逝水,急湍潺湲地敲响故人的空劳幽梦。碧瑶没睡好,眼圈泛了青。薄薄的晨雾浮涌进车内,她觉得冷。看着比记忆里要狭窄许多的小径在车轮下铺延,沉滞的感觉一下聚积于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柳伯没说多少话就走了,说是找了她很多年。娘死了,柳保也死了。碧瑶有一刹那的怔忪,眼底发涩却涌不上泪水,这个狠心把女儿卖掉,把妻子逼死的男人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心里空得发疼,碧瑶想,哭吧,或许掉几滴眼泪,迷惑人的悲伤又会随风飘远,就当无所用心地做了一场清梦。
     溥伦同她一起回柳家村,他说有车,可以自由接送。晨雾薄凉如水,他也没睡好。碧瑶靠着车窗,眼神沉溺哀怨。她拿侧脸对着他,乌亮的发辫顺到胸前,带点幽怨的安静。溥伦把外套盖在她的肩上。
     到了石皮弄,那座熟悉的土房毫无遮掩地映入碧瑶的眼里。低矮,阴暗,向天草窜出瓦隙,在风中摇摆柔腴蓬松的身子。小墙庳土块疏索,阴湿处爬满翠色秋藓。推门进了里屋,酸刺的潮湿陈味无可避免地钻入鼻腔。缺了几块瓦的屋檐,光线翻空注入,那张被大烟渍得发黑的破损木床,静静地摆在墙根。
     早年身世如风里烛,即使残泪滚滚,火光焚灭,那缕呛人的末烟依旧剥茧抽丝般刺激着眼目,顽强如结在梁角的蛛网,断了再结,结了再断,成了记忆深处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和尴尬。
     弄口的房门开了,小脚阿婆出了门,阿婆白发皤然,精神依然很好。她挪着小脚,把了一个细竹篾去河边淘米,经过柳保的房子时,煞有介事地伸长脖子瞧瞧里屋。按理说阿婆见了碧瑶,必要拉住手,言长语短地唠叨一番,这次却是小心翼翼地移动老眼珠瞅了下,马上又缩回脑袋,加紧脚步往河边走去。
     “薄命爹娘厚福女。柳保的俩闺女命硬,克死爹娘!”阿婆压着嗓子说了句。
     喜看热闹的孙寡妇这次也没张罗着坐在门口观望,房门锁得比谁都紧。
     村子比任何时候都安静。那次来柳保家的一伙异地流氓把未经世面的村民们都吓住了,流氓翻腾了整个房子,说是找什么东西。柳保家能有什么?稍微值点钱的都在镇上的当铺里。有人说柳保是被吓死的,有人说柳保烟磕多了翘了,也有人说是被那伙人给活活打死了。
     晨雾敛了大半,天色皎如秋水光。河边的水竹老得长满回环,水流澌凘地穿过根基。一个身影出现在河岸边,空袖子晃荡着晨风,背上搭一个大行囊。
     晨际是人返乡之际。
     他路过石皮弄,见柳保家的院门开着,忍不住好奇地往里探了探。恰巧碧瑶也回过头。
     阿良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想溜。碧瑶喝住他:“你站住!”
     阿良知道自己跑不掉,反而镇定下来,悠然地转身。多年的混混生涯使他变得更滑头,也更痞。他伸出那只独臂,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道:“你别过来!我跟你可没任何瓜葛,当年卖你是你爹的主意。”
     不等碧瑶开口,他又接着说:“你爹的死和我没关系,我这几年都在外地。”
     阿良不理碧瑶杀人的眼神,坏笑着。他瞄了眼碧瑶身后的溥伦,心绪起伏扭转,嘿嘿地说道:“要不是当年我送你去上海,你会傍上富贵人家的俊俏公子哥儿?”
     烂言痞语听得心火旺盛,碧瑶向他走去。未及身边,阿良下意识地推了她一下。
     一直沉默着的溥伦跨步上前,喝住他:“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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