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意自认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这场面仍是令他胆寒——继姬微岭之后的又一个修罗场。究竟是怎样的人心才会造成如此的杀戮？他不记得昨晚是怎样被人击昏在悠扬居，也不记得为何会出现在太子府，但他记得就在昨天，这些人都活生生地在这个练王府各司其职。
    只是如今……宽大的后院里聚集了府里的所有人，或坐、或躺、或立。不同的是他们的姿势和各自的身份，有丫鬟小玉、侍卫二愣子、管家福叔，甚至有包括练心与练尘母亲在内的几个夫人；相同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早已没了呼吸；恐怖的是无论是何种姿势何种身份，所有人都一律张着已经乌黑的双唇，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眼珠不似常人的黑，却是艳丽的红，几乎要挣脱出眼球的束缚跃出眼眶来；而诡异的是所有人以各自不同的姿势，最终摆成一个字——“死”！
    游子意澄澈的眼里蓄满了愤怒，握紧双拳，他在第一时间偷眼瞧了下练尘。就像是被人抽干了精元，抽去了所有力气，练尘猛然间单薄了许多。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是什么？悲愤？痛心？怨恨？失望？绝望？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只是游子意是看不出来了。重重地拍了几下练尘的肩膀，游子意转身查看这些人的死因。没伤口，没伤口，还是没伤口……可是心脉俱断。中毒了？什么毒如此霸道？
    “不用猜了，这是一种蛊毒。”练尘背对着游子意说着，声音平静，只有宽袖下滴落的滚热红色泄露了他的情绪。“这就是绝迹人间二十几年的复红血。”
    “复红血？”游子意惊得站了起来，“就是泽西国的皇族之蛊？不对，这蛊毒是嫡系皇族才能授，而泽西国已经灭国四十年了。”
    练尘重重叹了口气，泛白的侧脸依旧好看得脱俗，痛苦纠结的眉只让他风韵更加饱满。“有个人就是泽西国的皇族之后……她就是‘舒韵儿’，曾经宠冠后宫的韵妃娘娘。”练尘缓缓转身，看着已经完全僵化的游子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事实。“而晴儿，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游子意知道其中的一些原委，却全然不知晴儿的母亲竟然是泽西国的皇族。那么如今，难道是？
    “只要拥有复红血，她的血液就是致命的蛊毒。中者一个时辰内只是浑身石化不能动弹，但却时时忍受抽筋扒皮的疼痛；两个时辰内心脉自断，神仙难救；三个时辰后，皮肉筋骨开始萎缩；四个时辰后，尸体便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完全化为一滩脓水……”练尘无力地说着，游子意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够了练尘！别说了！我相信不会是她！”
    练尘没有说话，他在一具蒙眼的尸体旁蹲下，颤抖地摘下腰间的蝶形，轻轻将玉佩放其身边。再不多看一眼，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朝门口走去。游子意理解练尘此时的心情，却不得不大声喊道，“就这样走了？”
    练尘连头也没回，“不走？难道等人陷害，或者……等人剿杀？”话音未落，只见一抹绯红飘进了院子。对的，飘进来的。游子意记得她——夜寻欢的那个绯衣女子！她挡在练尘的面前，身后有随风飞扬的绯红丝带，更有妖娆多姿的血色群蛇。
    “看到了么？冥顽不灵的下场！”就算再天籁的声音也无法掩盖那恶毒的本性。
    “你未必是我的对手。”练尘倒是没游子意那般意外，只是一双眼里已经盛满了深黑的仇恨。
    “以前也许，但是如今的你不堪一击。这就是你舍身吸毒的结果。”绯衣女子骄傲地踏进几步。
    游子意当然知道这女子有多厉害，闪身并肩站在练尘身边，“那加上我呢？”
    绯衣女子这下倒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哦？那就试试。”霎时，游子意只看到满天飞舞的绯红，不知道哪些是丝带，也不晓得哪些是毒蛇。心下一急，“万柔亦刚”便自然使将出来。只见散落满地的叶子似有了生命，“咻咻”地窜了起来，直取绯衣女子的面门及群蛇。游子意内力淳厚，万柔亦刚正是他的看家本领。这一来虽不能让绯衣女子手忙脚乱，却也使得她无法再次携蛇攻击。
    正在游子意和练尘喘口气的时候，“嗤～～～”一柄黑剑神不知鬼不觉地割裂了游子意的长袍。
    绯衣女子大喜，“杀了这个人！”
    “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除了惟命是从。
    “那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练尘苍白了脸色，却兀自站得笔直，“焰！杀！”说是迟那是快，一条黑影有如一束光，“噗！啊～～～”绯衣女子腹间已中了一剑。
    “少主！”没有任何犹豫迟疑，黑衣人不顾游子意背面拍来的双掌，飞身抱起绯衣女子就走。同样一身黑衣的焰刚想追，练尘却出了声，“让他们去吧！”
    “是。”这语气让游子意直觉想起刚才的另一个黑衣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他也没时间关心这个问题。
    “给我通通拿下！”王府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围满了官兵，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手捻白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人。
    “太傅。”练尘紧了紧双拳，用平平的调子叫了声。
    “呵呵……老夫是直性子，二公子也是聪明人。经人暗报，这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乃是令妹，老夫也深感遗憾。还请二公子也配合。”
    游子意很有冲上去扇他两巴掌的冲动，“你胡说什么！”
    “哼！”太傅双手往后一背，板着脸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都给我抓起来！”
    “是！”整齐划一的应声，让游子意他们明白练王府已经被重重包围。练尘更是纳闷，太傅什么时候拿到了兵权？
    “主人，焰护你出去。”焰是影守，也是杀手，杀人，他当然不怕！练尘无声地点了点头，抬眼朝游子意示意。紧接着，三条身影飞速朝后们掠去，只是练尘伤重，官兵又展开车轮战，三人讨不到好处，只能强撑着体力以龟速挪动。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砰！”空中突然落下爆裂的飞石，霎那间乌黑的烟雾弥漫在整个王府。隐约中，一个佝偻的白色身影将他们往一个方向带去。
    ……
    “多谢前辈相救！”三人随着白衣人来到了一个小坡上。只见白色的衣衫，飘散的银发，面蒙轻纱，额系银带。游子意再熟悉不过了，对，她就是十二楼的坤。三人眼中闪烁着不解，坤却不愿多做解释。一摆手就往远处窜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回转朝游子意笑道：“刚才那招用的不错。”略有停顿，“他……还好吗？”
    “谁？”游子意不明白。
    “你师父。”没有等游子意回神给她答案，坤就笑着离去，空中传来句，“不必多谢，十二楼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来日定当登门再叙。”
    “等下，燕儿她……”游子意泄气地靠在树边，这坤动作也太快了吧？她好像和师父认识，怪不得我觉得她上次那招和云崖岭的很像，可惜没问道燕儿的下落。
    “咳咳……”练尘再也支撑不住，手抚着胸口拼命咳嗽。游子意来不及伤感，连忙咬破手腕就要给练尘灌进去。只是还未近练尘的身，就被名焰的黑衣人拦住，“多谢，不需要。”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小心翼翼地给练尘服了一颗。
    “主人，您不该违抗，这是死令。”见练尘稳定下来，焰理直气壮地责备。
    练尘似乎没有力气争辩，狠狠瞪了眼就没再说话。
    “我们该回去了，尊主不会责罚您。”
    “……”练尘仍旧沉默。
    “主人。”焰咬咬牙，“这是您的命，从你出生就背负的命。”
    游子意明显看到练尘身子颤了颤，“是啊，命。逃不了，也不能逃……”
    “练尘？”游子意有些气恼，这是什么和什么？他什么也没听懂。
    练尘由焰扶着撑起身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刚才在练王府门外为何不问。下次吧，我会全部告诉你。希望你……你能代我照顾晴儿。”
    “你也相信晴儿是清白的？”
    “是，因为我知道是谁干的。”
    “谁？”
    “刚才尸首里没有谁，那就是谁。”
    “练心？！”
    游子意有些难以接受，她确实有心计，算计自己，陷害晴儿。却没想到连自己亲生母亲也照杀！
    “不要看轻练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一直到天黑，游子意还在想着练尘的这句话。“先不管了。”游子意胡乱揉揉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现在的最大任务是要找到晴儿，她不在府内，那去哪里了？黑子现在不知道如何了？游子意将袖中的蓝色小瓶握紧，再握紧：燕儿，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是否就能与你相见？闭上眼睛，他再次看到梵音寺后山梅树下的那个悠然抚琴的身影。游子意看到了内心深处的挚爱，却没看到那些蠢蠢欲动的阴谋。
    歌舞升平的太子府深处，一双光彩照人的眼眸扫了眼面前的线人，“哦？动作比本宫预料之中快了些。”
    安静淡然的青龙宫里，黑曜石的眼珠异光闪烁，朝下座的一个丑陋至极的侏儒笑了：“动了！”
    嘈杂喧哗的夜寻欢，嗜血的嘴角在看到空中那缕升起的烟花之后，绽放出绝美的笑容。“恩，今天总算没有让本座失望。”
    而冰雪覆盖的梵音寺后山上，两个人正面对面坐着，一人脸现梨涡，长得可爱得有些甜美，如果可以忽略掉她眼中的忧心与急躁的话。另一人头戴斗笠，身穿宽大锦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声音更是男女难辨：“练王，恐怕你今天是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