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灰，明明是早晨，却生出些颓懒的意思来。那样的晦涩莫名的状态，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杜离风支开尾随的宫侍，独自一人不急不徐地走到御花园。目光所及，苍松翠柏，被蒙上一层暗色，看上去恹恹地，没什么活力。
    御花园的凉亭中早有人备上了茶点。杜离风向石桌上望了两眼，嘴边漫开一缕了然的笑意。
    不多时，晁景葕来了，换了一身素色常服，但举止中尊贵的气度却没有丝毫减损。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晁景葕抬起衣袖，看了看，问道。
    杜离风摇摇头，说道：“再平常的装扮在你身上都生色几分。”
    “你这是拿我说笑吧，哪有你说的这样好。”晁景葕摆了摆头，坐到杜离风旁边的石凳上。
    “当然了，我可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不说谎话的人了。”杜离风一本正经道。
    晁景葕忍住笑，和道：“可不是，你也是最后一个心口一致的人的。”
    “还是你了解我啊，赏你块点心，上次我在昕王府中吃过，觉得不错，提了句你很喜欢，今天宫里就有的吃了。他对你的事还真是很上心啊。”杜离风自己先吃了一块，又拈了一块递到晁景葕嘴边。晁景葕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淡淡道：“有劳他费心了。有机会替我谢谢他。”
    “这个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得好好谢谢他。不仅仅是这些，之前王爷对我们一直颇为照顾，做人要知恩图报嘛。”
    “我会好好报答他的。”晁景葕说道，笑意完全没有到达眼底。
    杜离风若有所思。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不多时，杜离风先开了口。
    “有时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只能对自己说，你所做的一定有你的打算，可是，不是任体何时候都能理解得了的，也就没有办法那么快接受。比如，现在，我不知道应该叫你子卿，还是晁景葕。”
    晁景葕勉强在嘴边撑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那有什么分别呢？不都是我吗？”
    “如果我说，有些想念原来那个只会为别人着想的颜子卿呢？”杜离风的话一出口，晁景葕的脸色挂上几分霜寒。
    “你到底是要与我生分了吗？齐皇后的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杜离风摇摇头说：“要怪就只能怪那孩子来得太不合时宜了。像是六月飞雪，隆冬蝉鸣，注定不该存在。是他没有那个福份，错过了一个很了不起的父亲。”
    “现在我，在你眼中是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晁景葕的唇边带着一抹碎裂的忧伤。
    “怎会。你的远虑我明白，有时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会让自己抱憾的事。我不想你以后一直活在内疚的阴暗里。”杜离风诚挚而平静地说。
    “小风，只有你总是如此理解我，宽恕我。那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呢？”晁景葕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请对齐皇后好一些，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在一起的，毕竟夫妻一场。而且她侍你其实是很好的，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权利交易的牺牲品，真真的可伶人。”杜离风的话极其直白，字字恳切。
    “若是别人来说这些，我一定当是皇后派来的说客。不过你这样大方，倒是让我很有些不痛快。”
    “你不是喜欢听大实话吗？我照办了，你又来挑挑拣拣。陛下的口味还真难满足。”杜离风笑道。
    在经历了许后天，再看着那样明朗纯粹的笑容，晁景葕还是不由地心中悸动。于是想到几位重臣递上的秦折，心中的烦闷又添了几分。
    他脸上这点小变化，还是被杜离风察觉了。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晁景葕凝视了杜离风片刻，有些难以启齿，一开口，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好先旁顾左右：“朝中的形势虽已渐渐安定下来，但经年的动乱，已使人心惶惶，难以平定。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让朝臣感受到帝王的亲厚和信赖……”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广充后宫，和朝臣结为姻亲，教他们安心为大庆国效忠。”杜离风接过他的话说道。
    “你知道了？”
    “早听到些风场了。这不稀奇，也当如此，哪家的帝王不是姬妾儿女成群，难不成你要让大庆国断嗣不成？也不怕晁家的列祖列宗到你梦里给你道理去。”
    “其实我情愿你埋怨我，或者打醒我，让我知道，我倒底错得多离谱。也许和齐家订亲时我就应该更绝断一些。不用顾忌那么多。那我们现在应该会更开心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来劝我广纳妃嫔。你明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理会那些老顽固的话的。”晁景葕握住杜离风的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捏得紧紧地。
    杜离风有些吃疼。苦笑着拍了拍晁景葕微凉的手，道：“你现在担负的不再只是你自己的好恶，而是一个国家的兴衰。你该不会想要我做惑乱朝纲的恶人吧？我可是想看到你成人一代贤君呢。”
    “可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我怕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爱的是原来那个谦谦君子颜子卿，而不是冷酷无情的晁景葕。”尽管用这样放低身段姿态的方式却博取对方的承诺实在不光明，但如果能留住对方，也算不得什么了。如今的晁景葕可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还配得起眼前这个纯然剔透的人吗？
    杜离风轻轻揽着晁景葕，什么也没说。
    越过晁景葕的肩头，看着忧郁的天空，有什么从脑海中一晃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就消失不见了。近来他越不越嗜睡起来，醒来后便极其疲倦，梦中的情景一再地重复，但就是想不起当中的情节。许是不重要的事吧，记不起来也没什么。他这么想着。心里却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