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倾：冷晨闻烟罗
    仙澕心头猛地一振，据他所知，仙棫——也就是莫雨，年仅四岁便被送上仙山，正式修炼。这父子俩儿许久未见，做父亲的怎么也得老泪纵横一下，然后激动地上前拥住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莫非因为此人久经沙场，固习惯了保持这种冷冰冰的面孔？
    他好奇地将目光转向莫雨，且料对方亦竟只是虚无一笑，点头答道：“嗯。。。”随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仙青托付的东西，交给哑伯，虚于无力地继续道：“。。。这、这是师傅命我交给爹——”莫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将原本想要唤出的话塞了回去，缥缈且轻细地继续道：“。。。交给将军的东西。。。。。。”
    莫言那如鬼一般令人生畏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亦恍惚上扬，虽似笑意，但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虚浮得如同并不真切。而且，那似有似无的笑意中，似乎还带着极度的厌恶，他低沉道：“看来，你还记得本将军十三年前同你说过的话！”
    莫雨闻言，内心仿佛被带了刺的弓箭穿透，淋漓的血花飞溅在比府外那白雪还要冰冷的物体上，点点滴滴蘸满惊人的骇痛。他微微低下头，眼底泛起一丝晶莹，依旧轻声答道：“将军嘱咐的事，莫雨不敢忘记。。。。。。”
    仙澕诧异地瞪眼望着莫雨，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从未有露出几近绝望的冷漠神情，就好像身上挨了无数记皮鞭，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排解不了痛苦一般。
    他轻轻扯了扯莫雨的袖子，一双大眼充满关怀，却在见到那张阴沉沉的脸后，怯生生到什么都说不出。
    莫雨冲着对方苦笑一记，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莫言收到分隔十三年骨肉的回答后，如月亮般皎洁的脸上，只余了一种灰暗的憔悴之色，原本皱紧的眉头似有松开，却立即又皱紧，起身冷颜道：“既然回来了，那便叫下人收拾间客房先住下！”说完，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莫雨双拳握紧，眼底晶莹几乎就要滴落而下。
    是的，他知道他爹不喜欢他。别说是喜欢了——自他一出生开始，莫言对他的，便只有厌恶，甚至比对在沙场上被其砍下头颅的敌人还要厌恶。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所以爹才会恨他。可当他能听懂人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莫言从来都未有对他母亲动过情，生下他，亦只是每半年后院点灯时不小心所致。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为何爹那么讨厌自己，是因为自己身体上异于常人之处么？
    如果是的话，为何不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将他弃之街头，任他自生自灭？
    不过，若是因为他让自己活到今天便感谢对方的话，那莫雨便错了，因为——
    “师兄，”仙澕的轻唤将莫雨从思绪中拉回，他担忧地望着面色惨白地莫雨，焦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莫雨收起冷漠绝望之色，重新露出淡然似雾的随和微笑，答道：“我没事，”回头，对着哑伯道：“哑伯，麻烦你带我们去客房了。”
    哑伯点了点头，虽然面上带着什么事儿都没见着似的笑容，可眼底却恍惚扬起一丝怜悯。
    带着二人到了房间后，哑伯本想差人来打扫，却被莫雨一口拒绝。
    他将包袱放下后便命仙澕坐着，自己一边整理东西边道：“哑伯，您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我们自己会打扫，那些下人也已经睡了，再把人叫起来我等也不好意思。这天也都快鸡鸣了，您要再不去睡，可就等于熬了通宵，对身子不好。”
    莫雨一连说了那么一大串，这哑伯又不能发声，对方又故意背对自己不让自己有反驳的机会，他只能朝着面对着自己的仙澕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下去。。。。。。
    。。。。。。
    凌晨时分，莫雨安抚仙澕睡下后便独自凝望窗外。
    逐渐暗去的月亮被冬季特有的雾色所包裹，就好像莫言第一次对他露出凶相的那个凌晨一般。。。。。。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小，身子又弱，可将军府内从来都曾有人提及要请个奶娘好好照顾他。
    除了哑伯之外，就连这府内的下人也是半年更换一次，好像人人都不得莫言信任一般。
    这府内，还有着一个比自己大上五岁的姐姐，也是同一个母亲诞下，单名一个“媛”字。
    同样有着亲人的关系，莫媛却一点儿也不嫌弃莫雨，没人给莫雨喂饭，她便自己去厨房给他烧米糊吃，即使那时候自己还小，时常被烫着手也不曾抱怨。
    莫媛生相清秀水灵，今年，也应该二十有二，这等年龄还未出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背上，有着因为保护莫雨，而被自己亲生父亲所砍下的一道，由脖颈延至坐骨的伤痕。
    那一天，雪下的好大，府中的一切都被盖上了悲伤的色彩。白雪，掩去了一切杂闹的声响，凌晨时分，莫雨娇声依在姐姐怀里安睡，却忽闻一阵木屑爆碎的声响，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刚刚睁开的眼里就落进了莫媛口中喷出的鲜血。
    其他的，莫雨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个自己一直叫着“爹爹”的人，手持长剑，砍碎了他房内一切可以砍碎的东西，伤了他的姐姐，还怒吼着：“让开，让我杀了这个怪物——”
    后来发生了什么，莫雨记不清了，可那句“怪物”却如炮烙留下的印记般，深深刻在了他幼小的心灵之上。。。。。。
    回忆完儿时的阴暗，莫雨不禁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怪物。。。的确呢。。。。。。”
    “雨儿，”悲伤之余，门口传来一把轻灵女声，“雨儿，是你回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