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幕布被拉开，他在追光灯的光柱跟随下出现在大家面前。尖叫，掌声是欢迎他的仪仗。
    所有的目光，炽热地，在他的身上聚集，连刚才还哈欠连天的中年男人也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去。
    他用一个笨拙的舞步，来回应那些热情。很快就心满意足地收到一浪更高过一浪的笑声和掌声。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也在欢乐的音乐里一起和着节拍，愉快地跳跃着。他想起去年夏天，在海边看到了浪花，无羁地追逐，澎湃着。
    红色的小球在他的手里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空中飞转，变换位置，最后总能准确无误地落回到他的手里。他熟悉它们地每一点小变化，就像是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有把握。就算是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妻儿，他也不敢说有这样的自信。事实上，每天早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会在某个瞬间突然生出一种淡淡地疏离感。
    今天的搭当是大明星莎丽——一匹12岁的斑马。它和他一样享受这样的氛围，甚至比他更懂得怎样博得台下观众的关注。在它表演它的拿手节目，立起前肢，直立行起时，他着实捏了把汗。昨天排练时，莎丽踩到一颗石子上，后腿扭了一下。他想，今天的节目结束后，一定要嘱咐新来的小伙子给它多加点好料。
    他斜眼瞟见舞台一个角落里，有人打了个手势。他了然地抬了抬手，舞台周围的烟花一齐绽放开来，无数耀眼的小星星迸射出来，在五彩缤纷的灯光里，喧哗灿烂着。那一刻，在场地每一个人做了同一个火树银花的梦，也许他们不会刻在某年的某一天，看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但一定会记得，和很多人一起凝视着同一个方向，想着同样的事情，为同样的场景而欢喜雀跃时，那种强烈的存在感种和归属感。那种感动冲破一切的藩篱，跨越时年龄，性别，肤色，信仰，徜徉在明媚温暖的笑靥里。
    灯熄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剧场，耳边似乎还有未息止的掌声萦绕不散。
    取下像塔一样高耸的礼帽，露出稀疏微卷着的头发。厚厚的油彩填补不了脸上的沟沟壑壑。洗净后，镜中出现的是一张和街口餐厅菜单一样平凡到平庸脸。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他的左脚有一点跛，是小时候小儿麻痹症康复后的赠品，在很长一段时间时，他曾因此而自卑自闭过。
    他想起来要买一点面包，当明天早上的早餐。一想到明天休息，便作罢了。要是老伴还在，她一定又会唠叨开了。什么不吃早餐对肠胃不好啊，身体需要营养啊，什么的，总是那一套。以前总是觉得老婆子罗嗦又烦人。现在反而有点怀念了。
    离圣诞节还有七个月。孩子们打电话回来说，工作很忙，年底才有假期。他从一年的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开始，一直盼望着来年的圣诞节快点到来。虽然，对他来说，每年的冬天，越来越难挨了。
    他从家门口的邮箱里取出里面的邮件，开了门。他只开了客厅沙发旁的台灯。刚搬来时，妻子曾一直抱怨，孩子太多，房子太小。他也曾雄心勃勃地许诺过海景别墅，黄金地段的高级公寓等等。
    大儿子又写信来了。可他就是不想离开这栋旧房子。虽然，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样的两层小木屋实在太大了。
    这阵子报纸上的头条都是关于国家大选的事情。有不同派系人的宣言，以及对对方的含沙射影，有各派支持者的论战，还有各路小道，热闹极了。
    上个周，他去当地的福利之家看望了一位老朋友。
    那位朋友毕生都致力于为弱势群体争取更多的福利。一说起他自己的事业，就变得神采奕奕，侃侃而谈起来。年轻的女护士亲切地称呼那位朋友“我们的总统先生”，并不厌其烦地听他讲述自己和几位情人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一再保证，他讲的都是大独家，连最资深的记者都没有挖到的猛料。尽管他总是搞不清楚陪他一起横穿大西洋，遍迹欧洲的到底是Marry，Larry，还是Sharry。
    他对那位朋友的话题没有丝毫兴趣。但还是很耐心的听完了。他要离开时，骄傲的“总统先生”的神情明显黯淡了许多，但还是礼貌地和他挥手告别了。
    护士小姐说，那位朋友在年初身体检查时，在脑子里发现了一个肿瘤。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一直未婚。在亲友栏里的人不是已经过世，就是联系不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会想到当时和那位朋友告别时的情景。不知是因为那天的夕阳太过耀眼，还是因为在金色的光芒包围下的人影显得那样形单影只，单薄而可怜。
    他突然觉得很累。合上了报纸，撇见最后一页的一个消息。被喻为本世纪最有才华的喜剧演员因为重度抑郁而自杀身亡，被发现时，已是一周后了。人们唏嘘一片。
    在右上角的一个小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面写着：台上越疯狂，台下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