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末，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慕谨容刚刚跟爷爷从忘情谷回来。
    直至踏入墓园，他还不能从忘情谷的欢乐时光中出来。心里头还在留恋那里的花海、贪恋那里无拘无束的日子，特别是柳如烟对他的好。
    “叮叮当当”是慕谨容身上玉佩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一进门就想与东方雪诉说外头的好，边跑边边握着柳如烟送他的花嫁木刻。
    “啊！”
    才刚到院子，就传来一声刺耳的惊叫声。
    随着慕天涯将剑从东方雪腰际拔出，慕谨容手中的木刻也掉到了地上。
    殷红的血迅速染红了东方雪白色的外衣，东方雪按着腰际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向雪苑。
    月光下，慕天涯看着那白色的背影，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倒下的那一刻他才轻轻念道：雪！
    那一晚究竟发生的事情，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来说，太复杂、太残忍。
    看着院子里的人来人往的仆人在红庐轩进进出出地奔波，他静静走向了雪苑。
    雪苑是东方雪居所，一如既往的安静。
    只是那份安静，总显得太凄凉、太寂寥，以至于每每慕谨容踏进苑内就有一股压抑的感觉。
    但是那晚，他却觉得那里很亲切，很飘渺。
    瑟瑟的秋夜中，飘来一股淡淡地荷香，潺潺的溪流声在苑里流淌着。
    一切是那样的静谧而柔和。
    苑内的厢房中，一个人影在窗边闪烁不定，忽而又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呻吟传来。
    慕谨容没有再往前走去，在一处石头上安静地坐了下来，看着房内熟悉的人影，有一种辛酸的寂寞涌上心头。
    平时他是不愿意与他娘亲独处的。
    在慕谨容的记忆里，东方雪是不苟言笑的。家里的仆人们对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还有他的爷爷慕辰月也经常对他的娘亲有诸多的微词，甚至是他的爹慕天涯似乎也不怎么亲近他的娘亲。
    久而久之，他开始讨厌和东方雪在雪苑独处的时间。
    那之后的第三天晚上是中秋，慕园内却没有丝毫的喜庆。
    大部分的人都在红庐轩内忙着，慕天涯仍然昏迷着。
    慕谨容被安排在沧浪居内，不得外出。
    他闷闷地看着远方的夜空中那一闪一闪的烟花，心里期盼得不得了。
    “蓉儿！”
    就在他郁闷的时候，东方雪推门而进。
    东方雪看出了儿子眼中的失落，轻轻地走到慕谨容的身边，轻笑着一把挽起他夺窗而出。
    然而，慕谨容还沉浸在烟花绚丽的绽放中，却已经被东方雪带回了雪苑的一处亭中。
    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和酒酿。
    看着那碟桂花糕，慕谨容原本展颜而笑的脸蛋上露出了一抹不快。
    每年的中秋节，东方雪总会像今晚这样拉着慕谨容边吃糕点边讲故事。
    其实慕谨容是不爱吃甜食的，所以面对那些糕点，他尤为头痛，尤其是桂花糕，那是东方雪亲手做的。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借口将桂花糕拿回去再吃；可是今晚的东方雪却很固执。
    “蓉儿，今晚在讲故事之前，能不能先说说这桂花糕的味道？”
    “嗯……”
    慕谨容面露难色，可是发现东方雪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又不好意思推脱。
    于是，拿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原本以为会很甜的慕谨容，欣喜地发现糕点一点儿也不甜、不腻。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偷偷分给下人吃的桂花糕是多么傻。
    慕谨容细细嚼着口中的桂花糕，那是微微的甜，淡淡地米香，还有满口的桂花香。这让他情不自禁地一口又一口地吃着。
    那晚东方雪的故事的故事迎来了结局：
    从那以后，雪儿和他的丈夫、还有儿子在雪海中的小屋里平平淡淡地生活着。谁也没有再见过他们、谁也不会来打扰他们……
    “啊，太好了。他们终于一家人团聚了。娘，你这个故事讲得太久了。一、二、三、四……七，你看都讲了七个月了。”
    “蓉儿，那娘再也不讲故事了。今晚的烟花真美，我们再看一会儿烟花吧！”
    东方雪笑着建议道，将自己的儿子揽入自己的怀中。
    “嗯！”
    慕谨容轻快地答应着，并将另一块桂花糕拿起。
    不知不觉中，烟花结束了，桂花糕吃完了。
    月色越来越浓，慕谨容打了个哆嗦，拉拉东方雪的手，想到无里头去；却发现身旁的人一动不动。
    “娘？”
    慕谨容试着推了推他娘亲，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焦急地推了推，直到东方雪倒在他的肩头，他才没有再动。
    秋末的夜很冷，慕谨容轻轻伸出双臂抱着东方雪的脖子。
    不知是他自己太冷，还怕他娘亲太冷、太寂寞。
    夜深，东方雪的脸苍白如纸，嘴角却依然微扬，凝固了的血迹也依然弥留在嘴角；
    还有淡淡地泪痕长长划过脸颊。
    当慕谨容靠在她胸口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对着夜空的烟花喃喃自语时，她哭了。
    魔教一代圣女，东方雪，哭了！
    在为爱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时候，她没有哭；在丈夫背叛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哭；生慕谨容的时，没有丈夫陪伴的她，也没有哭……
    独自留在江南的东方雪，心痛过、也心酸过，可是没有流过一滴泪。
    唯独，那一晚、那一刻，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了！
    此刻，她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淡淡的泪痕在这凄冷的夜中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是，她的爱，不管是对慕天涯的，还是对慕谨容的，都是那么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而又无怨无悔！
    只是，无奈！
    死亡是她和慕天涯不能逃脱的命运……
    ……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对于年仅6六岁的慕谨容而言，与其让他接受事实，还不如让他忘却。
    可是，偏偏他忘不了！
    那日，慕谨容又在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慕谨容向来是不贪杯的，但是每次来紫渊别庄，他总要喝上几壶，还偏执地要尝一些桂花糕。
    可是，即便是醉了那又怎么样？
    过去的伤痛依然清晰！
    而桂花糕的味道，也永远不是那一晚的味道！
    很多年后，江湖中一提及当年的魔教圣女东方雪，还是会惊惧于她的心狠手辣，但也不忘啧啧赞道她的美艳。
    真是，倾国佳人何往已，梦里红颜笑谁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