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江山缺 易苍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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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场开局。
我要利用这场变乱将矛头直指誉齐,让誉齐成为我踏上辉煌的第一份饵食。
我有了易生,又得到了誉齐此次刺杀时使用的誉齐国宝“玄天蛊圣”,可谓胜券在握。
易生对誉齐了如指掌,又对誉齐有生杀大仇,再经此变,自会为我尽力。
而玄天蛊圣,是将中毒者作为宿体,不断吸收精气内力而成长的传说之物。
宿体每次催动内力,便是唤醒玄天蛊圣一分,直到玄天蛊圣完全吸食宿体,换命而生。
宿体的身体,便成为玄天蛊圣的外壳。
而玄天蛊圣最为奇特之处,就在于他并不只是蛊虫,而更是一把绝世兵器。
一旦长成,便成为只由誉齐另一国宝“玄天蛊母”,和以精血喂养玄天蛊母的当代誉齐国主操纵的人体兵器。
如此歹毒的盅,誉齐国主白霜天也舍得用在他昔日好友易生的身上,我得到这个情报时,不由为之喟然叹息。
但这对于我的计划,只是如虎添翼。
我代替了易生受下那致命一击,本是早已做好准备工作,将顺着伤口侵入我体内的玄天蛊圣收纳在真气团中心层层包裹以待取出,借以日后相挟白霜天。
可是那一天,我从易生的眼里,明白了一个道理。
混乱的宴席角落,易生紧抱着为他受了致命一击的我。
立即冲上来的侍卫将我俩团团包围,个个紧绷着环视着,如临大敌。
而我和易生周围,却似乎只有风,只有夜,只有周围喧嚣的兵器交叠声与叫喊闷哼声,充斥至无声。
暮色。
三两落叶划过我俩视线交集的那一小块空间,再不知飘向何处。
他看着我,震颤着湿润了双目无法言语。
那眸子这样真,这样诚,这样疼。
看得我也微微心酸,微微心疼。
易生,是真的有些爱上我了吧。
我看着易生,突然有些焦急。
因为我突然想起郎青云死的那夜,沈南寻是不是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郎青云。
是不是也震颤到说不出话。
是不是即使不说话,也在心里许下了和郎青云来世之约。
于是那微微心酸微微心疼慢慢如同拧紧的捶,越来越酸越来越疼直到很酸很酸很疼很疼。
于是我突然明白了。
如同明白了一个,这人间最大最难也最重要的道理。
就在最后那一阵狂啸而起的秋风里,我勾起嘴角。
易生。
我爱的,不是你。
我爱的。
是沈南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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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我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因为那一刻,我决定去找沈南寻。
将他带回身边,共同执掌天下,或者带着他走,一道浪迹天涯。
亦或者干干脆脆来一个了断,从此两不相欠。
我放弃了亲自征服誉齐的打算,闭气龟吸,装作僵死。
当日混乱非常,多位朝廷枢要被刺伤甚至刺死,而易生听见那刺客口出“玄天蛊圣”,或许也以为我微弱残留的脉息是中了玄天蛊圣之故,并未深究。
易生不愧是易生,当夜就将我身上的玄天蛊圣导出,更是果断决绝地立即赶往青溪涧,杀死沈南寻焚烧竹园,就暗中派人救下竹园火场中的易逐惜带回京城易容为我。
也从此开始了他与易逐惜漫长的对峙。
多年后我还是不知道对刺杀了沈南寻的易生该爱该恨。
但易生的这一步棋,走得着实很妙。
表面上竖了一个劲敌与他自己对峙,然而易逐惜实际上并没有掌控实权,他也不会愚蠢到冒然培植自己的势力与易生相抗衡,或者在朝廷里任意妄为。
而只有杀了沈南寻,易生才能逼易逐惜恨他,也才能让易逐惜为了报仇而乖乖坐在他安排的国主之位上,静待佳机。
易逐惜是个很坚忍也很执着的孩子,明白必须一步一步来。
他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模仿我的一言一行。
也如此,易逐惜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易生看在眼里,不会突然脱出易生的掌控。
同时由与我本就好几分相似的皇侄易逐惜来假扮我,也不用担心太招致人怀疑。
大局稳定的条件下,易生对誉齐的报复,才能顺利拉开。
而我也因此,得以大放手脚,甚至露出真实面目,出现在暮听沙洛清城面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就在易生从我的“尸体”里导出玄天蛊圣赶往竹园时,我苏醒过来,同样赶往青溪涧。
我看着竹园内外大火纷飞肆起,竹墙争相倾圮的轰隆声不重却钝,幢幢鬼影中飘扬蔽空的烟尘翻滚在终年潮湿的青溪涧山谷,漆黑深夜里触目惊心的红与黄。
我不信,沈南寻真的会被易生杀死。
我相信,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戮。
即使还剩一口气,我也相信他定能从鬼门关里抢回一条命。
因为,他是另一个我啊。
我站在山谷溪边一处,等。
夜色就着火光,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山谷口那块大方石,想起那一日我站在大方石边,指着此处道,若有一日彼此被追杀,我就会站在此处,和沈南寻一起跳江。
想起那一日沈南寻道,做不成两尾自由的鱼,就做两具自由的尸体吧。
所以我等。
有一时我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唤,抬头追寻,却只有漫山的雾,漫天的云。
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所有的人声消失无踪,等到山腰那处的火光逐渐熄灭,等到那逐渐熄灭的火光都灼得我模糊了双眼,怔怔掉泪。
心底一阵一阵地沉,一片一片地凉。
将心底沉到心底外的心底,凉到失去心跳的凉。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风干。
所有那些疲惫执着和我本就不擅长的感情,通通只愿在那一刻化作灰烬。
再不触,再不碰。
封藏,遗忘。
我与沈南寻,真的,自此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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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沈南寻,或许真的死了。
如果没有死,那就是真的离开我了。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更希望他真的死了一些,还是更希望他活着离开了我一些。
那一夜后,我伪造了一具尸体代替自己埋进易生为我而修的无名墓里,离开了皇宫。
有一段时间,我放纵地游历山川遍寻古迹,悠游潇洒地做了一回隐居山川的易苍。
但那个,并不是真正的我。
数月后,真正的我,还是苏醒了。
当年我放手让沈南寻全权创建“地火”,就是让他将晋国所有的暗势力全部收归掌下,以待他日我自行接掌,与朝廷的明势力一道握于手中。可是他走了。或者死了,或者离开了。所以,我提前出现在了“地火”中枢的面前。
那一年,我拍去探查宫中情况的探子回报,璞玉在我离开皇宫的同一天,不见了行踪。
他善于处人处事,多年来又都在我的庇护之下,并没有与谁结仇,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离开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也希望他能自由地生活。
也在那一年,我得知了暮听沙的存在。
又三年,易逐惜终于羽翼丰满,借晋国与后燕开战之机向易生发难,易生再度流亡天涯。
再二年,易逐惜终于找到了易生。
而我,也找到了暮听沙,和洛清城。
在我看见暮听沙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情报是正确的。
暮听沙是暮娴为我生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亲生儿子,一心想要打败我的亲生儿子。
我已三十有六,而他年方二十。
回想起来,十五岁时娶了暮娴为妃,头两年相敬如宾,谈不上多少感情,我也不愿以权势相逼,便准了她往皇敕静慈禅院参禅静养的请求。数月后,她才返回后宫。
如今的我不愿追究当年事,但惯常娴静与世无争的暮娴竟然隐瞒了一个太子的孕育,还在我眼皮底下将他送出宫去,藏到了暮氏娘家,其中必然有许多太监宫女甚至权臣的相助,暮娴也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而如今洛清城的样子换做了少年,还是多年前那个可爱迷糊而纯净透彻的小剑仙。
我也还是很喜欢摸着他的头,感受指尖柔软顺滑的触觉。
他却已不会再为我脸红。
我知道,小沙是个足够聪明足够坚强的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血雨腥风中活得很好。但他骨子里依旧天然善良。
所以小沙才最适合清城。
只有这样的小沙,才能和这样的清城相依相伴,相守到死。
而我,也看见了那块紫色衣料,和那用红绳串起的两颗金铃铛。
多年平静的心再起波澜,已没有了当日的无措与不安,顺着衣料的指点再游当日所至,只觉幻梦一场,转眼,十五年已过。
经营“地火”将近五载,同时在神州大陆其余诸国遍布眼线暗处落局,扯动线头引发最后一场大终局的时机也即将来到,许多当年事在芸芸忙碌中只剩下一些个模糊的影,再见再想再感叹一回,也都只剩下些微酸微苦的轻愁,如同一个个未及成熟便凋零于地的果实。
回到竹园看见那无名冢,我只能留下些个无法言明的字句,告诉他,我回来了,你走了,江山缺了。
我终于也记起来,曾经答应过他,为他实现三个愿望。
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沈南寻这个人了。
布在三处的紫色衣料,衣料上的地图,大概都是他在为地火奔波时顺便做下的机关吧。
分明胸怀大志气吞四海,却又记得这些个无关痛痒的小事,催我回忆,那些在我答应他之前许久就已经听见的愿望。
陪他在陌城城南的榕树下呆站一晚、在崖谷关东门外,为他点燃满天亲手做的烟花。
第三个,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是,他却让这竹园屋顶,洒下这一大片金灿的铃铛。
那我唯一不明意义的铃铛。
摇曳飞舞着声声呼唤,叮铃铃,叮铃铃。
似在唱着一首等待了数十年的歌谣,又似在重复一句深埋了数十年的话语。
我终于恍然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一日,小小的我拉了小小的沈南寻偷溜出宫,却在夜市里差点将他丢在脑后,就是用一根用红绳串起的金铃铛算作赔礼,硬系在了他手上。
犹记得当时的沈南寻叉腰怒道,你什么意思。
而我掂了掂手中红绳,装傻道,它的意思,就是“我在这里等你”。
如今满目的金色和满耳的脆响宁静悠远,如同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唤。
化作了一道浅紫色的幻影,衣袂翻飞,在这屋顶上结下一串又一串的铃。结完一串,便是一道无声的叹息。
等你。
等你。
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
一直等,一直等。
一直在这里,等你。
终于,等到了你。
刹那间,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