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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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易容的芮帆正坐在书桌前,苍老却精干的面容掩在宁静的一豆烛光里,显得有些落寞与心事重重。
夜已深,他背靠着椅子,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扶着额头。衣着还是一丝不苟,完全没有更衣入睡的意思。
他在等。
等着一辆马车带回他想要一探究竟的少年。
那个看似普通却随手破去他苦心造就的阵法,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又总是莫名其妙化险为夷的少年。
芮帆几年前安排潇潇混入那几个人中间,本也只是个以防万一的步骤。与暮氏遗族有莫大关联的潜藏反国势力近年来不断壮大,他忠于朝廷,自然是要将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掌控于手,即使那暮听沙不论言行举动都只不过是个偶尔喜欢捉弄人的书生。
不料想事情发展至此,竟是那普普通通的少年洛清城让他乱了阵脚。时局紧迫,他只好让她露了相,带回洛清城。
即使问不出个什么名堂,也要将人扣着,免得在即将到来的关键一战中后墙起火,出什么乱子。
这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有他上头人的意思。
但他是个好人。
好人有时候也不得不昧着良心,但不论如何,心底总是正直的,良善的,于心不忍的。
何况,他还是个老人。
老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爱护孩子。
在他看来,洛清城背后再有什么风起云涌,也还只是个孩子,再闹腾也闹不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孩子。
只不过,他更是一个官。
再清正廉洁刚正不屈,做官就有做官必须遵守的法则与生存和更好生存的原则。
要做一件大好事,就免不了要先做一大堆坏事。
或者是一堆大坏事。
他现在就在担心,他和他上头的人正在付诸实践的一件牵动四派,可能会将整个晋国拖入血雨纷争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必要有多少可行性又有几分胜算。
这不算是自我动摇。
他不得不去考虑这些。
好官,需要十年寒窗徒壁;坏官,只要一夜满城风雨。
一个好人,一个好官,何况还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不想名垂青史,如何不去担忧一步棋差从此遗臭万年?
远远地,他听见了马车轱辘而来,一声马嘶,停在了小院外。
轻叹一口气,芮帆拉住了思绪,缓慢而有力地站起来。
他的书房,是关着门的。
窗也没有开。
他这么一站一叹,微薄的空气便拂了开去,书桌角落那一豆烛火就轻轻地摇了一摇。
但只是一摇。
一摇,便止。
被护在了一双手掌间。
那烛光依旧微弱宁静。
芮帆映着烛火的那双眼,却是蓦然震颤!
那双护着烛火的手,不算纤长,有些稚气的红润细腻,却仍是秀秀长长白白嫩嫩,俨然可以看出再过几年的修长指节。
站在桌角个子小小,腰畔挂着一支随手借来一用的剑,正双手护着烛火低头看着烛光的人,转过脸来。
乍一看,那张脸是有点似乎不一样的东西,吸引人去仔细一看。
但仔细一看,更像是个平平无奇的邻家少年。
端正以上,漂亮以下。
穿得白白净净的,面容也是白白净净的。可以看出来这张脸要是安静起来,也是阳光的,善意的,可亲的。
不惊艳的五官往那里一摆,随便丢在大街上也不用担心被人拐带。只是有些耐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还挺顺眼的。唯一那双不像少年的眼睛不大却长,很有味道的单眼皮,眼尾隐隐往上斜飞着,莫名的气势。
而现下,那双狭长的眼睛正微眯着,看向芮帆。
眉梢嘴角,带着两分笑意,一分嘲意。
眼睫悠悠地眨一眨。
不快,也不慢。
闭眼时,在眼窝投下一片黑影。
睁眼时,在睫尖洒下一弯柔光。
整个世界只剩了少年双掌中护着的一豆灯火,和那灯火映在少年眸中那比星光还要璀璨的两汪晶莹。
昏黄明暗深浅辉映,将那张少年的脸抹画得轮廓深邃气度悠扬,两分笑意一分嘲意之外的七分莫测深意便全化作了一种肆意而沉静的气势,宁宁又凝凝地压迫着割裂了他周身的空气。
但少年的面容,又是和顺可亲的。
那气势便趁着旁人沉浸在那股亲切中时不留余地地穿透入心,统统撕裂。
——洛清城!
从地底里冒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洛清城!!
没被制住么?若是没有,又怎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能这样子空气一般穿过封闭着的门窗和墙壁站定在他芮帆的书桌前?
芮帆的脑海里掠过一长串问题,却没有一个有答案,禁不住张了嘴,刚想说话,就看见洛清城的面容忽然柔和了下来,少年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缓缓流淌:“这么晚还不睡啊……”
说到此,洛清城顿了顿,似乎有点苦恼有更多了点恶意地吊了眉毛弯了嘴角接道:“姓什么来着……嗯,就叫小帆帆吧。”
芮帆一怔,花白的胡子抖了好几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才想起来开口:“来……来人!!”
这一开口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吼。
洛清城手中的烛火,便是禁不住力道一般晃了一晃。
这一晃刚开始,便是四道剑芒,从这封闭房间的四个角落激射而来!
一道青,一道红,一道白,一道黑。
同样颜色的劲装男女随后便分别自房间的东南西北处现身!
青占东,司位青龙,是一个有些文气的剑客;红占南,司位朱雀,是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子;白占西,司位白虎,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黑占北,司位玄武,是一个面目沉静的中年男人。
踏步法,占四方,分明个个都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暗合了八卦阵法的好手!
青龙剑疾,朱雀剑烈,白虎剑猛,玄武剑沉。
四剑合璧,直取洛清城!
烛火这一晃,停歇。
执四剑的四个人,俱是一个心惊。
因为洛清城便在他们眼前,消失!
烛火仍在,桌案仍在。
那用双掌护着烛火,用腰轻抵着桌角而战的少年,却消失了!
芮帆也是同样的惊讶,但他比四剑更加沉稳,立刻大喊一声:“乾坤!!”
这一声出,气势猛烈,差些将那烛火吹灭当下。
四剑立即明白了芮帆的意思,旋身后撤站定八卦相位。
在他们旋身前,天花板上便是一声比方才芮帆的喊声更加低沉也更加气势万钧的呼喝。
芮帆和四剑立即抬头一望,心下不由多了一分欣喜。
——这四剑四方之阵,其实并不是四剑四方。
而是六剑六方。
芮帆自古有的四方之阵与八卦互相糅合,开陈出新,加了乾与坤司位天与地,创了这六剑六方之阵。
场面愈加恢弘,制阵愈加严谨,被困之敌,愈加难逃生天!
那一声呼喊,是乾剑发出的。
洛清城,该是被乾剑制住了!
但那一分欣喜随即被一种难言的担忧所取代。
芮帆和四剑都听出了那一声呼喊里,还包含了另一种极细极微的惊讶与惶恐。
他们还未及辨清那究竟是不是惊讶是不是惶恐,真正的惊讶与惶恐,便真实地出现了他们面前。
两个人用摔一般的沉与急,紧紧贴靠着从屋顶跌落下来。
他们看清了,被抵在下面的那个,是咬着牙关面目狰狞的乾剑。
面无表情,轻描淡写,用剑抵着乾剑手中透明一般的水晶剑往下猛摔的人,才是洛清城!
不是乾剑制住了洛清城,而是洛清城制住了乾剑!
芮帆霎时明白了。
洛清城并不是想要逃跑,更不是从书桌旁直冲向隐藏的乾剑。
而是绕到了乾剑之上,直接自乾剑的头顶猛力一击,将乾剑打落于地。
乾,代表着天。
而洛清城就在天之上,将天打落下来!
——天上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