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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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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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没头没尾,又好像是对暮听沙方才心境的总结,暮听沙听在耳里却是棒喝一声,堪堪将方才走失的心思全拉了回来,抬手扯开了洛清城一直扒在他脸上不放的双手。
“……刚才,你们在说易苍?”暮听沙微微吐吸,开口道。
“……是啊。”
“那就说说易苍。”
“啊?”
“晋国国主易苍,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下洛清城却沉默了。
暮听沙的焦躁却平静了下来,有些自责地回头再一看,恰好对上洛清城低头思量后抬头的目光。
那目光沉沉的,最里头深邃如有久远的波涛暗涌,表面却流了一层又一层水,再盖上一幕又一幕的纱,最后半分似苦涩又似沧桑的笑意,叫人好像一眼洞穿一切,又好似什么也看不见。
暮听沙蓦地竟觉得心头一疼,脚步也停了下来。
洛清城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与暮听沙的一碰又无可无不可地瞟向楼道下的众食客,随着暮听沙站定,才开口道:“易苍……他不需要感情,他的心只忠于他的梦想。明明被权势充满的心灵,又空虚至极。实力,自信,心机沉重,翻手云雨,却有些别扭有些纯真……”
暮听沙听着,没有说话。
洛清城慢慢总结着,最后转向暮听沙,极之确定地最后一句:“但是,很温柔。”
“温柔?”暮听沙一怔,随即斜飞了眼角调笑般道,“和易白一样?”
他说出这句话本是一半随口一半试探,洛清城却在听见最后一句时微抿了嘴角又随即放松,看着楼下的目光往下垂了一分,脸色在那一瞬间也是说不明白的复杂,如苦笑,亦如微叹。暮听沙看着这样的洛清城,心下泛起一些半闷半痛半怒的涩然,似乎想要开口,却又闭了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同样沉默了一会的洛清城却是轻笑两声,“晋国国主易苍,最响亮的名号不是出于他的手段,而是他的慈悲。”
暮听沙道:“……你指他做的那些用皇室私家家钱物赈济灾民的事情?”
“还有其他很多。”洛清城道,“大公无私,胸怀天下。若非与其他厉害相关联,他可以完全不介意自己的损失,将天平倒向所有弱者。对待朋友的赤忱之心,使得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全成了他真正的朋友,再无二心。”
“真不现实。”暮听沙冷笑一声,“他以为他是神么,真是可怕的伪装。”
“不,不是的。”听见这样可以罪至杀头的言论,洛清城也没一丝惊讶的意思,反而是嘴角的苦笑意味更重,“他是真心的。”
暮听沙没说话。
洛清城自顾说了下去,如同叹息:“做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而这,才是易苍最可怕的地方。”
暮听沙一直看着洛清城的眼睛。
而洛清城一直垂着眸,从二楼楼梯口看向坐在一楼吃饭喝酒的人们。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人们斑斓的服色与桌上斑斓的菜色混杂一堆,交谈劝酒声掺杂着小二不时的高声叫嚷,鼻尖弥漫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暮听沙看着洛清城缓缓讲述易苍时眸中如同暗火一般隐忍又炽烈的光暗掩映,不觉也深邃了眸色,泛上来一层类似嘲笑的冰冷。
洛清城此时才回头看向暮听沙,见到暮听沙嘴角边勾起的那个有些让人不明所以的弧度,不由得一眨眼,眸色中的异样即刻褪去,换上来平常时透彻如同看穿人世的清亮,忙说了句:“国主易苍的事迹整个晋国上下无人不知,你定也是知道,何必问我。”
暮听沙没有回答,反而再问了一句:“那沈南寻呢,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洛清城此刻呆了呆,竟是有些苦笑道,“谁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暮听沙道:“怎么说?”
“就好比说……”洛清城组织了一下语句,道,“如果他希望你认为他是开朗的,那他就是个开朗的人。如果他希望你认为他是阴沉的,那他就是个阴沉的人。如果他希望你认为他是睿智的,那他就是个睿智的人。如果他希望你认为他是愚蠢的,那他就是个愚蠢的人。”
暮听沙略微讶异:“……可以说,什么性格都是他的性格,又或者说,没有性格,就是他的性格?”
洛清城“嗯”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性格的。只不过,沈南寻真正的性格,怕是只会在易苍面前展现吧……”
说到此,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旁边有客人要下楼,堵在楼道口的两人往旁边让了让,就变在二楼楼梯上凭栏并排而站。
这样一站,两人也索性不下楼,就站在那里继续对话。
“易苍和沈南寻,是个什么关系?”暮听沙直白地问。
洛清城道:“众所周知,青梅竹马。易苍,沈南寻,许异、还有英年早逝的凌宁清四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挚友。”
“九年前那场‘九月宫变’,国主尚未继承皇位,廖皇后认定太子无辜身死,又不满太子一族尽遭流放,便于先皇病重朝政虚浮之机悍然发动政变,要对国主先下手为强,幸速被国主强势镇压。两日后先皇薨,国主受诏即位。国主多年好友也是左右手之一的凌宁清却在那一场突变里护主身死,国主将之厚葬,在其墓前整整呆坐了一天无言不语。而沈南寻也被传与‘九月宫变’有关联,被国主拘禁在了某个神秘的地方,再也没在世人面前出现……”暮听沙缓缓说着,“你说易苍会不会念在多年挚友的份上,名为拘禁,实为流放,让沈南寻走得远远得逍遥去了?”
“……你是说,伍老和刘老口中所说的那个惯穿紫衣的人物?也就是那日芮帆真正等待的大敌?”洛清城嘴角的笑容清清淡淡的,又带了一丝亲切一般的调笑。
——恰好于“九月宫变”后出现在晋国暗势力中孤身独闯,却在数年内即统领各派步上巅峰的那个青年人,也是一身紫衣。
暮听沙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洛清城。
“若是他,能在几年内达到那个高度,倒是不会叫人惊讶的。”洛清城继续说着,面色却也有些沉敛下来,似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那住在青溪涧好几年,有在五年前被烧死的紫衣主人,又是谁?不是更像被易苍拘谨的沈南寻么?”暮听沙道,“主人留下那两块意在引领我们的紫色衣料,又怎么解释?”
洛清城与暮听沙对视好一会儿,同时失笑。
他们同时想起来,就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并继续追查下去。
一前一后转身下楼点菜的时候,暮听沙轻道:“如果那个统率了暗势力的人物真的是沈南寻,那沈南寻对易苍该是积怨已深,再难化解了。”
走在前面的洛清城闻言,忽顿了顿脚步,差点和后面站得极近的暮听沙撞上。只是在暮听沙反应过来要收住脚步的时候洛清城已经再次往前行,只在发丝脖颈间溢出几分与常人有些不同,说不上香,但却十分清冽舒服却又接近于虚无的体味,盈盈绕在暮听沙鼻间。
“不会的。”洛清城没回头,自语般道,“只有沈南寻,不会的。”
暮听沙忽然就笑了:“既然他们的友情如此深厚,你又怎知不是由爱生恨?”
暮听沙说到此,自觉有些措辞不当,瞥眼却看见洛清城露在自己视线里的半个侧脸有些微微发白,转眼又回复了原本的红润。
双双沉默着下了楼,站在一楼地板上,洛清城才说了句:“知道么,就因为沈南寻爱穿紫衣,所以晋国皇宫上至太后下至洗衣妇,再无一人敢穿紫衣。”
暮听沙听着,半晌,点头。
洛清城此时向前迈步,暮听沙再看不见他的脸,却听见他的声音再次轻响,却带上了一丝苦笑的嘲意:“你又知道么,只要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让人不自觉地认定,再也没有人,可以挤得进去。”
暮听沙没有说话。
他看着洛清城的背影。
那背影依旧小小的,犹带青涩的稚嫩。
却宁定,坚毅,寂寞如铁。
几乎是下意识地,暮听沙向着洛清城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轻轻放在了洛清城的头上。
洛清城愣住了,身后的暮听沙似乎也愣住了。
各自觉得尴尬,却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动。
两人就在人流穿梭不已的地方不顾旁人眼光地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彼此都忽然轻笑出声。
于是周遭一切,都似在这一刻拢上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只有二楼天台上一身白衣的人,目送两人下楼的背影,回头看向壮阔如泼的落日。
轻轻微笑。
依旧温柔得,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