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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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间,意料之外的平静。
洛清城的胃口还是特别好,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儿就从身体里跑掉了似的。每日暮听沙外访民家告别出门,总能看见洛清城撑着把素色的三十二节油纸伞站在檐下被雨水打湿半边肩膀,或者懒洋洋坐在台阶上伸直着腿半仰着脸晒太阳。暮听沙慢慢地习惯成自然,看见洛清城的背影,心底里就腾起一种温暖的安定来。
当然,洛清城回过头来看见暮听沙就会两眼直冒亮闪闪的精光,暮听沙就很明白其实洛清城来接他只是因为洛清城饿了,接了他回去才好开饭。
到了秋天,洛清城的一位老朋友,也来到了青溪县。
那人三十五六上下,有些胡子拉扎,却俊朗可亲。乍一看很像道人的风骨,再一看又是随意太过,更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人。
洛清城拉着这个名叫吴寻壶的道人,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的师弟,也不管旁人听着明明可以做他师父的吴寻壶还真叫洛清城师兄叫得顺溜心里是什么想法。
洛清城却竖了眉毛看着明显不相信的暮听沙段空游枫和炼色道:“小爷比小壶老了几百岁,修道也早了几百年,只是平时不喜欢炫耀,外表看不出来而已,凭什么不能做他师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噢”了一声表示相信相信非常相信。
那一日洛清城要为吴寻壶洗尘,专门去了县里最好的酒楼上了一桌酒菜。
劈头洛清城就指着吴寻壶的脑袋问:“你怎么戴了顶假发?”
“嘿嘿没办法,穿过去的世界时兴短发,我入乡随俗。”吴寻壶说着扶了扶头发,将几月前得遇“小空空”,虽然过程有些狼狈,不过托福,终于启动了转移时空之阵的事情讲了一遍,还说周末休假才能回来一趟,明日就要回去了。
洛清城点头听着,说了句:“嗯,小蝶托生在那个世界,你这样漫无边际地找是有点麻烦,总好过傻等着。”
吴寻壶拨了拨有些鸡窝的脑袋,忽然拿筷子敲了敲眼前盛着鸡腿的菜盘边缘道:“师兄,你真开荤了啊?”
“是啊。”洛清城一脸不介意,“我还开色了呢!”
吴寻壶张着嘴巴看着很有些得意的洛清城,好半天才道:“你的红鸾劫星,就是那个暮听沙?”
洛清城道:“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吴寻壶寻思着表达,脸色却是不太好:“他……你……哎,你的红劫是我们天域门同辈几个人中最凶险的,竟然是个双环劫,九年多前还是晋……哎我是想说你九年前终于躲过了第一劫,可是当年你对易苍那么……哎呀其实我是想说我还以为你余情未了,再次回到这里也是为……”
“小壶。”洛清城打断他,惊鸿一瞥般的利芒吓得吴寻壶立刻住嘴,“再凶险也要历不是?何况,小沙可是比你的那个她好折腾多了,你看你找小蝶这么多年不还是一直没放弃?”
“我就算了吧,没辙了。”吴寻壶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这暮听沙的前世今生以作参考?”
洛清城摆摆手,笑得有些深意:“自己去发现才好嘛!”
吃到一半,洛清城出去解手,吴寻壶无聊着左看右看,忽然发现暮听沙带着几位没见过的人落座在另一边的雅阁里。
隔着雅阁门口的屏风,依稀看得见那几位来客面骨不错衣着不凡,想是来访青溪的官员,吴寻壶看了一眼还没走远的洛清城,脑筋转了转,从腰间取出一只纸鹤乌里哇啦低声念了个咒,小纸鹤忽然啪啦一声振翅飞离,直扑向洛清城背后。
洛清城顿了顿脚步,伸手往肩上一捞就抓住了那只纸鹤,正满头不爽地想着这师弟真是却来越过分叫人看见了还不当妖怪棒打出去,却听见那纸鹤开口说话,是吴寻壶急急的声音:“快回头!”
洛清城皱了皱眉刚想问,又听见纸鹤乱叫:“快呀快!”
发生什么急事了?洛清城想着,照着话语回过头去。
眼前一片人声鼎沸,也没人注意到一个少年略带忧色的逡巡目光。
洛清城依旧不明所以,纸鹤再次呱噪:“就是这个方向!笑一个!快笑一个!”
洛清城疑惑更甚,有些僵硬,奈何吴寻壶的声音催得紧,只好牵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知道正对着的雅阁里坐的是谁,也不知道吴寻壶的意思,这一笑反而真实起来,不需要忧虑什么不需要假装什么不需要防备什么不需要努力什么,是真正的洛清城该有的那个笑容。
他笑完,也不敢乱动,低声对着纸鹤道:“然后呢?”
纸鹤好半晌才传出来一句:“呃……没事了,你去解手吧。”
一头雾水的洛清城呆了一呆,恶狠狠地瞟了一眼纸鹤,几乎能感受到纸鹤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把纸鹤揉作一团扔到脑后,往门外走去。
正对着洛清城那张笑脸的暮听沙,好半天才在座旁王大人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暮大人,怎么了?”尤大人跟着相问。
“不,没什么。”暮听沙握着酒盏送到唇边,笑,“看见一个熟人。”
杯盏交错,暮听沙捏着酒盏的手指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拿着酒盏凑到唇边稍稍碰一下又放到桌上再提起来凑到唇边,如此反复五六次,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发现心头的烦乱躁动。
脑子里,全是方才洛清城半敛了眉头笑得又纯粹又漠然,像抹又高深又清透的雾,看得见,摸不透,在天边游曳飘荡着,不沾一丝尘烟与喧嚣。
他突然就想起来那晚烟花,洛清城俯下身差一些就吻到他的唇,却又伏在他的肩上就这么静静抱着,然后肩并肩一起看着最后一道烟花坠落。
又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洛清城给的他一拳,和在炼色楼里第二次相见,洛清城触手细腻却不柔嫩的身体。
既不像成年人,又不像少年人的肌肤触感。
有那么一瞬间,暮听沙开始怀疑,这个洛清城难道真是修真之人?
他,究竟是谁?
暮听沙想着,脑袋里却跳跃闪现着炼色楼那晚,洛清城满目迷惑的水色在他的摆弄下渐渐升腾为倾闸而出的春色,衣服拉下一半挂在臂弯里,犹其惑人的情色味道。
洛清城些许溢出嘴角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围绕成耳边那一声声的“我喜欢你”。
飘来荡去,愈演愈烈。
暮听沙只得苦笑一声自嘲,微微低下额头,指间的青瓷素杯捏得死紧,直要破裂碎去。
另一头依旧独自一人的吴寻壶却是敲着碗沿很是疑惑,怎么暮听沙看见洛清城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又恍惚觉得一丝不安。
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推错了什么波澜呢?
——————————————拈花乱烽烟————————————————
时光吱悠悠地转。
暮听沙拗不过洛清城,只好自己来当段空游的师父,教授段空游和枫一些粗浅的医术,以免段空游被洛清城拐去卖掉拿钱换火药。只是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段空游叫他师父,私底下却叫洛清城为师公,好似认定洛清城是他暮听沙的师父似的。
而洛清城除了教授段空游武功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拖着段空游改造各类兵器研发各类火器,于是时常会出现顶着卷曲鸡窝头,炸得满脸乌黑只剩两只惊悚大眼的洛清城和段空游哆哆嗦嗦转由县衙进门溜回小院,吓得好几个前来县衙鸣冤或者办事的老百姓捂着胸口大呼见鬼或者两眼一翻差点直接变鬼的一幕。
众人都以为洛清城说要教段空游武功只是一贯的喜欢夸口,不料数个月之后,段空游的武功却大有长进。问他原因,只说是洛清城随意提点了一下他原来的武功,每每戳在他练武时关键的缺陷上。枫便也有意拜洛清城为师,洛清城面上打哈哈地拖着,私下却和暮听沙讨论,枫这个孩子聪明伶俐,搞不好是比段空游更有前途的好料子,但他看起来最崇尚简简单单,其实心里头执着起来比谁都放不下。
炼色的楼子加高了一层,她指上腕上叮叮当当的东西愈见得名贵。老李的曾孙儿已经断了奶,一被老李抱着来串门就盯着暮听沙小院里那只老母鸡放射出当年洛清城的眸光,还是绿色儿的,吓得老母鸡又开始下不了蛋。
洛清城喜欢坐在湖边哼着小曲晃荡赤脚,段空游喜欢半夜里引吭高歌扰人清眠,炼色喜欢在走路的同时洒下一地白花花浓过头的香粉,枫喜欢随时随地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来看,暮听沙喜欢出其不意语放暗箭憋得众人全哑口无言或者笑翻在地。有时齐齐躺在草地里压出一排五个人形草印,有时一边说着可惜啊可惜一边人人下手破坏花木,有时与炼色楼里一帮丫头玩得疯癫,五人打打闹闹着嘻嘻哈哈着就度过了半年悠然时光。
无论日后如何离合悲欢,这都是五人记忆中最自在快乐的日子。
最先离开的,是枫。
那一个初夏午后,枫站在四人面前,手里一封千里而来的信函。
他说:“我哥让我回去。”
段空游愣了愣,道:“你……亲哥?”
枫道:“是的。他在元嘉。我其实姓钟。”
枫离去前深深看了炼色一眼,炼色没说什么,回头却是破天荒将翻了小错的潇潇也骂了一顿。
当晚,剩下的四人谁都没有睡好觉。
大略已经猜到那句“我其实姓钟”的意思。
元嘉国在晋国南边,虽然大部分隔了中间的北秦和赵国遥遥相望,还算是有一条处于北秦和赵国中间的狭窄边界线紧挨着晋国。二十年前北方莫氏攻下元嘉,钟氏王朝自此终结,没想到二十年后烽烟再起。枫既然姓的钟,话语又点到即止,那必是与元嘉钟氏皇族遗孤有关联。
可能,还是莫大的关联。
这一关联,也许,就今日告别,战火连天,再难相见。
只是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枫告别后不足一月,剩下的四人,也告别了。
那是一个雨天,洛清城和段空游盖在郊外平素用来实验火药的草棚被雨冲垮,呜哇乱叫着忙用衣服裹了剩下的原料塞在腰间就往外冲。
那是青溪涧的一段中游,山清水秀的,大雨滂沱起来也一样骇人,两人抱着孕妇一样的肚子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洛清城眼尖看见脑袋上头有一块岩石凸起,地下一小片空地恰好躲雨,就招呼了段空游一声施展轻功跳上去。
结果段空游一时慌乱,也有些体格太壮的原因,一发力跳跃就没控制住,嗖的一声直接从洛清城头顶上越过,跳到了更加老高老高的山架上。
“喂喂!你跑那么高干嘛?”洛清城躲在下面一阵跳脚,岩石挡着视线看不见段空游的情况,又没听见段空游回应,等了等也跟着跳了上去,边骂,“你这轻功白学啦!指东打西的还得了?!”
结果洛清城脚一沾地,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