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剪不断,理还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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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斜轸在营帐中来回踱步,随着离上京越来越近,他的心越来越不安。
    这场败仗很大程度的打击了辽军的士气,就连他一下子也无法接受,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想到这,更是心烦意乱,于是走到营帐外,本想透透气,却正好碰见宋希。
    夜幕低垂。
    北风吹过,带来夜的寒冷。
    星光下,她的轮廓格外孤独无助——是在忏悔么?这任性的女子!
    忽听她幽幽的念:“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怎么想起念这种风雅的词了?”耶律斜轸打断她,略带嘲讽地说。
    “你知道南唐后主李煜吗?”她问他,眼中还带着隐隐的泪光。
    他微怔,然后谈谈的说:“是被赵匡胤赐死的那个李煜吗?”
    “是啊,他虽然政治上没有建树,可是文采却是过人的,他的词,很优美很凄楚幽怨不是吗?”
    “哦。我没有读过他的词,契丹流传较广的是白居易的诗,浅显易懂,意境也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感情,好像格式化的交流。
    宋希低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然而那隐隐的泪光却让她此刻的表情格外楚楚动人,让他忍不住想要轻轻触摸一下……他连忙甩掉这个念头,以一种生硬的口吻说:“你差点坏了大事,知道吗?”
    “我知道,对不起。”
    “我有点后悔……或许我不该带你回辽国。”
    “如果当时你袖手旁观的话,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是吗?”
    “是。”他并不留情。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曾经收留了我。”她抬起眼看看着他:“即使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当然。我真的没想到,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被宋希那清凉透彻的眼睛直视,耶律斜轸突然有些无所顿措。
    他原本以为她会害怕,会逃避,会无言以对,可是,她竟然这么诚恳这么坦然,反叫他觉得自己有些无情有些刻薄。
    “你有什么打算?”他转过话题问。
    “我不知道。”她迷茫的说,原来她对一切都很清楚,现在一下模糊起来,是进还是退?好像无论进退,都是两难。
    夜风穿过平原,发出低沉的呼啸。宋希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一个渺小的自己。孤独,就这么一点一点从骨子里渗透了出来……
    依稀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营火和一顶顶延绵到平原深处的牛皮帐篷。
    “要是我无家可归,你会再收留我么?”她突然问,连自己也不明白哪来的勇气。
    “不会。”他的眼中流动着淡淡的怨恨和……无奈。
    “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
    “那么他讨厌我了吗?他说,他不相信我了。”她的表情失落而凄迷,哀伤得像一片落叶。
    耶律斜轸将头向后一仰,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是这么说的?”他带着深思的表情凝视着她,眼瞳中闪耀出复杂难懂的光彩。
    “为什么当我觉得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却开始讨厌我了?我是这么讨人厌么?”
    “你想太多了……”
    “你不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是连他也讨厌我,我就真的,真的要绝望了!”她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一个苦涩的浅笑。
    “不要这么说……他是爱你的。”
    “爱?爱是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她的语气带着些沮丧、虚弱,和困惑、挣扎、不知所措。
    “可能你没有用心去体会。”他看到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黑白分明,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也爱上耶律休哥了吗?
    她该爱上他的吧——
    一如他爱上她一样,将心比心。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嫉妒?
    他迫切的想在她身上找到破绽,以证明她被抓去不是偶然,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恨她;与此同时,却又迫切的想要找到她是无辜的证据,这两种互相拉扯的愿望几乎同样的迫切。
    而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在她说出喜欢耶律休哥的时候,竟然沦陷为一种纯粹的嫉妒。
    他嫉妒。
    他竟然嫉妒。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离奇的不该属于自己的情感?
    “耶律斜轸,”恍然间他听到她的声音软软的虚弱无力:“为什么天地都在旋转?”然后,她软软的倒下去,在他怀里,轻得好像一点份量也没有。
    ******
    干燥的天气风越吹越冷。
    宋希大病一场。
    这一场病来得汹涌而突然,她先是浑身发热,仿佛体内有一把绝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烧,在很短的时间里,意识就开始模糊不清,仿佛身体里有朵绝望的花越开越艳,一点一点的抽掉她生命的活力。
    耶律休哥这才发现,宋希的病,比战争失败的阴云更加暗无天日!
    看到昏迷的她,他才知道,即使她的心里没有他,即使他注定寂寞孤独和冷落,他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苍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颤抖,却像利刃割痛着他的心,让他宁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孤独个冷落,也无法忍受看着她痛苦!
    医官说她不会有事,可是她却以惊人的速度一天天消瘦下去!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昏迷,只有短暂的清醒告诉他她还活着,可是当她昏迷就开始梦呓般的说着胡话,有时呼唤着父母,有时叫着叶飞,有时她在呢喃,仿佛清醒的在和他对话,她的语气竟然出奇的温柔,逊宁,逊宁……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紧紧地握着她滚烫的手,自责得快要透不过气——明明他也是在乎的,为什么要和她赌气,为什么不说原谅她,说根本不介意的话?
    要是她现在有什么意外,他会后悔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会后悔得要死,会痛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逃了……我再也不走了!”她一边说,一边眼泪又流下来。
    “好,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不会在离开我了,但是,请你醒一醒好吗?”他几乎哀求的温柔唤她。
    然而,她的两道眉毛仍然紧紧的拧在一起。
    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脸颊,清晰的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隐忍的战栗,半昏迷的宋希,脆弱的象个孩子,让他很想把她紧紧的揉进自己的怀里,再也不放手。
    “宋希,宋希,你醒一醒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即使你要离开我,即使你不爱我,我也答应你……好不好?”
    在他沉痛的一声声低喊中,她混乱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了一点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体一阵热一阵冷,脑中嗡嗡的轰鸣,如无法醒来的梦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眼睛中那惊心动魄的痛楚却烫伤了她。
    “我……”
    泪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睁开眼呆呆地凝视着他,嘴唇干裂地动了动,很轻很轻地说:“还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吗……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那群无名小卒羞辱……”
    “我不在乎……你不是来护住我了吗?”耶律休哥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此刻,她的泪水是为了他而流吗?
    他凝视她,不敢相信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不是第一次见她哭,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叫他心痛。他吻着她溢满泪水的脸,一股咸咸的味道,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不可以!不可以!!”她的慌乱的叫着,不知醒还是没醒:“不可以的!!!”
    “宋希!宋希!”他心里疼痛得仿佛有什么的东西在不停的撕扯,一瞬间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
    “不可以的……”她喃喃的说,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慢慢闭上眼又陷入沉沉的昏睡。
    “不要睡……”他的声音他沉得仿佛叫人一起陷入绝望。
    ——耶律斜轸在边上冷冷的看着,似乎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她要死了吗?
    那天她突然昏倒在他怀里,他慌张的意识到——
    然后有个霸道得近乎残忍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她要是死了……这样的话,谁都无法拥有她,或者——她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
    “韩隐。”耶律休哥转过头——几天没合眼的他眼中布满血丝,胡渣不安份的长出来,整个人憔悴不堪。
    “恩?”
    “代我回去复命好吗?我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能行军了。”
    “你想清楚了?皇上怪罪下来也不管了吗?”
    “是。”他毫不犹豫,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失去她。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也要救她。
    “好。”
    “谢谢你。”
    ******
    耶律斜轸和耶律沙等人回到上京。
    深秋的上京城并没有一丝萧条的感觉。
    站在仁泰殿宽宽的飞檐下,可以看到远处层层的宫墙。
    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华美中透露出帝王的尊贵与威严。
    耶律贤看到辽军败兵而归,怒问道:“宋军是谁用兵?能如此胜我大辽精兵?”
    “回皇上,是北汉名将,现已效忠宋朝的杨业。”
    “早就听说这杨业用兵如神,且勇猛异常,号称‘杨无敌’,果然名不虚传。”边上的萧绰说道:“看来这次失败也不能全怪指挥失利,等我们找到杨业的弱点,自有办法降他!是不是,皇上?”
    耶律贤点点头,四下张望众将,问到:“耶律休哥怎么不在?”
    “他路上有急事耽搁了,可能晚几天回朝。”
    “堂堂主帅,竟然不在军中?!”耶律贤皱眉,没有打胜仗,他不怪他,可他怎么能私自停留在外?一向纪律严明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一反常态的事?!
    “你知道他在哪里?”皇后问。
    “臣不知。”
    韩隐,你何苦这般袒护他?
    ——萧绰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在隐瞒。
    她却没有点破,委婉的对皇上说:“想必是很要紧的事,逊宁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皇上还是先不要动怒,以免伤着身子。”
    耶律贤看着萧绰,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耶律斜轸说:“想办法通知他快点回来,朕要快点见到他。”
    “是。”耶律斜轸恭敬的回答。
    ******
    萧丽晴忐忑不安的在门口急切的盼着丈夫的归来。
    听说这次败给了宋军,也不知他受伤了没有,他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那么,他不会不阴沉着脸,像以前一样,不屑于她精心准备的饭菜呢?
    虽然临行前他的态度变好很多,但她真的害怕那是错觉,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他那件事,他会不乐意吗?
    要是他不高兴的话,她该怎么办啊?
    耶律斜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王府。
    既然锚定杨业为他的目标,他就绝不会放弃,一定会报雪耻之仇!
    可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好好休整一下,连日来的征战,结果以失败告终叫他心里空落落的,除了沮丧,塞不下什么别的情绪。
    尤其加上自己对宋希那莫名的情感,像是黑暗中一朵带刺的危险植物一个劲的蔓延,每增长一寸,就刺痛他一下。
    为什么没发现呢?
    他竟然是在乎她的?
    虽然不一定处于阳光下的良性的情感譬如,爱恋,但是那种陌生而阴郁的情绪更容易叫人失常。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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