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的班亮正看着报纸，手机响了起来，是魏永顺：“你在家啦？”
    “嗯。”班亮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想跟你说几句话。”魏永顺没了往日语调的豁亮。
    班亮答应着下了楼。
    拐角处，魏永顺站在支好的自行车前吸着烟。班亮已经三天没怎么与他搭言，此刻见到他，竟不知从何谈起。两年啦，魏洋从未满十八岁时进厂到今天，班亮已做到了极致，却还是这种结果。也许对于魏洋来说是他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离开一段时间也好，他早晚要长大，要独立面对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你这个当爹的不可能永远把他拴在身边一起谋事由。
    二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
    魏永顺从没这么尴尬地站在班亮前说过话，他踩灭了烟蒂：“那个啥，看来魏洋回不来啦，我寻思着也就是让他回家歇两天。”
    班亮再无与他在一起时的轻松：“不是我能随便作主，就算我想留他，杨明举不同意，也是白搭。要想让魏洋回来，你得亲自去找杨明举。”
    魏永顺目光只轻轻扫了一下班亮复又低下头：“我媳妇还让我请你呢，我知道你也为难。这不，我把魏洋的东西都捎回来了，让他重新找活儿吧。这两年，你已经够照顾我们爷俩儿了。”
    为什么失落的一面总会呈现在我的眼前？因着多一份对他的了解，班亮就希望眼前这个忙碌不得歇的男人多些轻松欢笑，可终究仅是美好的期望。现实中，谁都有各自的运行轨迹，除了最亲最近的，旁人怎能轻易介入？全厂从上到下都认定了魏洋智力有问题，作为父亲的魏永顺，你又了解多少？如果在新的工作单位中，离开领导与父亲的关护，真不敢想象他能坚持多久！与魏洋合作的缘分已至此终结，班亮当下担心的是魏永顺于低落的情绪中贸然选择离去。
    班亮目视远方，他不忍面对这张写满了沧桑的年轻男人的脸。无助的男人。沉默了许久，班亮说：“让他先去别的地方锻炼锻炼吧，哪都能挣这点钱，这件事没影响到你最好。”
    “是是是，过后一想，我也后悔，小孩子打架，我出啥头呢。”魏永顺狠劲儿地吸着烟，“你回吧，我该走啦。”
    班亮点点头，如此的氛围中不好再深谈什么：“路上慢点，明天见。”
    二人从来没有这样陌生过。
    正上着班的班亮突然就接到了那位作家老师的电话：“我还有两个月就该退休了，现在报社正在招聘编辑，你愿意来试试吗？我可以推荐一下。”然后是关于待遇方面的粗略介绍。
    班亮甚觉突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如果同意并面试成功，也就意味着与百斯德真的到了告别的那一天。如果单单从收入上考虑，确有些可惜。从身体条件方面考虑呢？早就该离开！而与文字为伴，不就是多年来的梦想吗？
    犹豫中，班亮向杨明举请了假。他再次奔赴透着古韵、让人可以呼吸到文化气息的小镇。与作家老师相见。因为近一段时间发在文化馆杂志上的短篇小说给报社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再有中国作协会员资质的老师的推荐，班亮的学历与年龄都被忽略。班亮谈话中透露出近期完成的长篇小说，作家老师记下了网址，然后对班亮说：“你的综合情况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现在就看你的决定，如果认可这里的待遇，就可报到实习。”
    班亮知道自己一旦答应了这里，随后便进入原单位的拉锯式辞程。请给我些时间吧，我决定过来！班亮咳嗽了几声。仅身体一条，便让班亮坚决地给了作家老师回复。作家老师当然高兴：越早报到越好，希望你尽快完成那边的工作交接。
    班亮带着份迷惘离开报社。经过中心广场，班亮坐在了长凳上。正是春光明媚时，花开花放季。花香中，班亮仰起头：舍近求远早出晚归，为了这份自己喜欢却严重影响收入的工作！我该怎么办？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是那么轻松的表情，班亮羡慕。他的视线落在了那远远近近的花枝上。如果没有眼下的抉择，那花儿也该为班亮而开啊。走吧，这份春风中的惬意，你可没闲情逸致去感受。沿着古色的街道踽踽而行，班亮就错过了一班发往百斯德方向的公交车。远处便是流淌了千年的京杭大运河，这个小镇便因这段承载了千年历史的运河而厚重起来。班亮每次从这里经过都流连忘返，如果此次工作调动成功，那么岂不天天要从这里经过！终于近了，班亮倚靠在石栏上，回望雕梁画栋的牌楼酒肆店馆，就有了一种穿越之感。
    精神涣散的班亮突然被手机惊醒，是杨明举：“几点回来，等你刻板呢，要不我派车接你去？”
    班亮苦笑一声，想：人家离开一个月都没事，我怎么离开半天就来事！嘴上却说：“四十分钟，我已经在车上了。”
    “行。”杨明举挂了电话，就为这么点事！
    班亮早已参透：越是无足轻重的岗位越把人拴得死死的！
    即便是在岗位上，班亮也没了往日的专心，他必须得及时通知杨明举或杨宝营关于他辞职的决定。而据说流程中涉及辞职的，应该有份辞职书递交给办公室。班亮随手写来，寥寥数语便完成，对，先交给办公室！刚好有个缓和。班亮直奔办公楼。办公室中，邵京坐在电脑前正全神贯注于网上的花边新闻，见班亮依旧如以往面无表情地出现，略点点头。
    “这个是交给你吧。”班亮把辞职书递过去。
    邵京低头一看先是一怔，想不到老板的表弟也有辞职的一天！赶紧对班亮说：“得让杨明举签个字，再给我。”
    “没问题。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在百斯德工作，如果新人早一天来，我早一天与人家交接，错过交接时间，我可就顾不了啦！”班亮严肃地对他说。
    邵京说：“我知道了。”
    离开办公室的班亮开始寻找着杨明举。生产部中没有，地磅房中没有，维修车间办公中没有，可他的车明明停在老地方，他应该在厂里。班亮心事重重往仓库方向走着，无心观看主干道两边早已烂熟于心的景致，这一草一木之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迎来送往，谁会记住你班亮啊！远远见杨明举忽闪着蒲扇般的大手朝这边走来，二人相遇在仓库办公室前。
    “正找你呢，屋里请吧。”班亮指指办公室。
    杨明举被班亮让在正座上，随手奉上等待他签字的辞职书。杨明举当是什么呢，接过就看，本来就大的眼珠儿差点掉到桌子上：“你干嘛，这是！赶紧干活儿！”他拉开班亮办公桌的抽屉，把班亮的辞职书塞进最里面，抬屁股就想走。
    班亮伸手一拦：“你不能走，给我签完字再走！”
    “签什么签，要签找你表哥签去！我还有事儿啦。”杨明举想推开班亮，班亮后退两步倚在门上。
    “我写的很清楚，因为身体原因，实在不能呆在这个环境里了，我也没办法！”班亮尽量装得诚恳一些。
    杨明举就是想躲得远远的：“我先跟老板说一声，听听他嘛意思，再给你签。”
    “行，我等你消息，下月1号，我就得走，得赶紧让办公室招人！”班亮有些焦急地说。
    三天没有消息，班亮哪里禁得起却如此漫长地等待，他知道自己必须直面杨宝营。他不得不敲响杨宝营办公室的门。还是那间阔大的屋子，却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三言两语，班亮便直奔主题：“不知道杨明举跟没跟你说，我准备辞职。三天前我已经跟办公室说完了，写好的辞职书让杨明举签字，他不给签，他说得问问你。”
    杨宝营眼睛一亮：“辞职？干得好好的，怎么不干了？”
    “身体原因，气管炎哮喘！总请病假不说，主要是大夫、家人都建议我离开这个环境，我也是没办法。已经找好了新的工作单位，下月1号就报到。”班亮干脆利落。
    “就没别的法儿啦？”杨宝营压根就没想到班亮会有这么一天。
    “天天吃药，全是激素类的，每年春节放假那段时间不用吃药就挺好。说白了，就是不能在化学品粉尘环境里呆。也赖自个体质太差，人家朱爱国一年到头都不吃嘛药，还有那帮外地职工，天天投料放罐，不都嘛事没有。”班亮尽量装着舍不得的样子。
    “那边是嘛岗位，一个月给多少钱，就把你给挖走了？”杨宝营是一百个不情愿班亮走，往哪找这么勤劳肯干的黄牛式员工。
    “跟文字有关，待遇跟百斯德没法比，自己喜欢就不在乎那些了。”班亮本想提及曾经跟杨明琦要岗位的插曲，又作罢了念头。
    “回去再考虑考虑，别仓促做决定。”杨宝营不想再跟班亮谈论辞职的话题，多年来早已被他忘掉的部门与岗位，突然间又还魂般浮现在他脑海。
    “我已经考虑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来敲你的门。我来的目的就是让你赶紧联系邵京去招人，好有交接的时间。杨明举那，我也不单独再跟他说了，我回去之后就等着新人准备交接啦。”班亮沉静地说。班亮想：一个月多给新人两三千，再给他买个刻板机，再有双休的待遇，闭着眼就能招聘来好几位。
    杨宝营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班亮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见他一时无语，适时站起身：“我先回去吧，以后有嘛事，我会随时跟杨明举交待。这么多年来，没少给你添麻烦。”
    杨宝营用奇怪的眼神看看班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