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亮正在值班室看着电视，周凯就流窜了进来，他说跟自己同住一个宿舍的老家伙喝多了，吐得屋里呆不住人。
    班亮看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住一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主要是怕你腻歪，顺便给你捎礼物来了，你准喜欢。”周凯神神秘秘地从裤兜中掏出几张光碟，也未征得班亮同意，直接打开了DVD，转换了频道，“我舅值班，我都不进来，不赏他那个脸。”
    “我是你伯伯，比你舅舅跟你的关系近，关键在这。”班亮也不笑。
    “玩儿去，我是你伯伯还差不多。”周凯已经歪到了另一张床上，与班亮头顶头。
    电视上赫然出现了一对赤身露体的外国男女！班亮以为是港台武打或警匪之类的片子，却是如此下三烂的东西：“你他妈的小童男子儿，看完了这个，也不怕湿裤裆！你真TMD不是个东西，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儿的，都跟谁学的？拿着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滚！”
    “你就假正经吧，你敢说你没看过A片，我就服你！”周凯看也不看班亮一眼，眼睛已被电视上的火爆完全粘住，“让你开开眼，也不用你说谢谢。”
    “赶紧换个台，看看新闻，一会儿让人看见，太不像话了！”班亮想起身自己操作，被周凯夺了遥控器。
    “我想踅摸两张三级片看的，上当了。”周凯无所谓地说着，“你不愿意看，去遛车间，我自己看。”
    “玩NMD去，我看你是想媳妇想疯了。你不怕我来性喽，把你上了！”班亮下地换了频道，才不管那两个狗男女到没到高潮。
    “玩去！谁上谁可难说！”周凯只得取出光碟，小心翼翼地装入塑料包装袋中。
    二车间一位职工慌里慌张地跑进值班室：“班主任，不好啦，有位职工眼睛里进了盐酸，你快去看看吧！”
    班亮示意周凯跟他一块去，三人火速赶到车间办公室中，只见那位职工正坐椅子上痛苦地捂着眼睛。
    “洗了吗？”
    “洗了，还是不行！”
    “你赶紧去化验室要瓶蒸馏水，是那种长尖嘴的洗瓶，快！”班亮回头命令着周凯，周凯扭身离开，迅速不见了身影。班亮赶紧拨通杨明举的电话：你快来吧，有个职工眼里进了盐酸，得上医院！
    杨明举质疑道：“都是管道输送、截门控制，怎么会进眼里？真他妈的新鲜！”
    “救人要紧，过后再分析原因吧。”班亮实在看不得那人难受得扭动着身子，是另一个职工强按着他。此时，周凯已经气喘吁吁地飞跑回来，班亮撂下电话利落得为伤者冲洗，他那略有些微凹的眼窝加大了清洗的难度，翻开的眼睑中没了丝毫血色，角膜已呈灰白色。
    杨明举的车直接开至二车间门口。杨月富跟在杨明举身后一块蹬蹬蹬上了楼，一看这架势，说：“赶紧扶他下楼，去医院！”
    班亮看看周凯：“你陪着走一趟吧，如果回来晚了，明天可以歇一天。”
    杨月富周凯双双架起那位职工，跟在杨明举身后慢慢下了楼。
    目送杨明举的车消失踪影，班亮才心有余悸地回到值班室中，任凭电视开着，一下子把自己扔到床上，只想赶紧睡去……而睡梦中，总会有一个双眼鲜血淋漓的男人时隐时现。
    转天，周凯没有上班来，听杨明举说，需要有人陪伴，把周凯留下了。得，仓库无缘无故地贡献出一位护工！周传福跟班亮了解了大概情况后没事人似的晃荡回生产部中，他只字不提周凯的事。班亮暗自生气：这么大一家工厂从来没有应对夜半工伤事故的应急预案，更没有车辆及专业的医护人员，谁出了工伤，谁自己认倒霉吧！而夜中的一切意外，唯有杨明举是跑到天边也躲不掉的。如果是自己出工伤的话……班亮不敢往下想，只觉一阵阵心寒。但愿周凯十天八天就结束陪护工作，回到岗位上好减轻朱爱国的工作量。从出事故到安排入院，明明都是周传福分内的工作，却让杨明举安排得妥妥当当，周传福呢，只剩事后诸葛亮。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几位副厂级领导之间分工不清责任不明的状态，杨宝营无论是生产设备安全环保方面的大小事，第一时间都把电话打到杨明举那，何乐而不为？再说了，自己已经享受了一份退休工资，百斯德好歹给点，只会让自己的晚年生活更滋润，所谓有没有这份工作，对于自己的意义真的是区别不大。
    第三天的时候，周凯坐着公交车回了公司宿舍，他是来换洗衣服的。他忙活完自己才得机会坐在班亮跟前：“你算把我害苦了，他那眼一时半时是好不了，估计得瞎。我刚问过周传福，我在医院给不给补助，老B玩意儿说不给，厂里给全额的工资就不错了。我不想去，一天省着吃，也得花二十块钱。我跟那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啥伺候他！你找别人吧，我不去啦！”
    “上头安排你去的，你不去的话，得跟前头打好招呼。”班亮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他。这么多年来，厂里对待工伤人员多是持一种冷漠态度，班亮庆幸自己不在危险系数高的岗位上。可是，寒了心的外地职工，谁还会真心真意介绍自己的老乡来？
    “你怎么跟那个老B说得一样呢！他让我自己去找杨明举，我哪敢。你给我报销饭费吧。真他妈活见鬼，早知道那天晚上不进厂找你玩儿来了，倒霉！”周凯下午就得赶回医院，那人现在双眼缠着纱布，基本上就是失明状态。
    “就好像你在厂里不吃饭似的，只当这些日子给自己改善伙食了。”班亮只得这么说。
    “打住吧，我住宿舍能吃多少？在医院里，三顿都得买着吃。”周凯也只是跟班亮发发牢骚。
    “我会想法儿跟前头谈这个问题，你暂时就安心伺候病人吧。”班亮一本正经地说。
    “我晾的衣服要干了的话，你帮我收起来。我这一去，没个三五天回不来。”周凯不情愿地再次踏上去医院的路。
    病人的媳妇从旁的渠道听说了男人住院的消息，千里迢迢从老家奔到天津。周传福脑袋大了：谁这么好心，把消息告诉了他老婆？他是最怵头跟工伤职工的家属打交道，她们通常是一闹二哭三坐地炮，实在不行，耗在沙发上不走。
    这个女人抹泪之余振振有词：“怎么别人没事，就他有事？我不懂啥违章不违章的，反正是给你们干活干的，你们要是不给治好，我就不让他走！”
    周传福的专长开始发挥：“你放心吧，谁也没说不给你男人治。你大老远的跑天津来，你也帮他干不了嘛，我们安排了陪伴，吃喝拉撒全管。保准给他治好了，他将来要是还乐意在这干，我们欢迎；他要是想回家，我们不会押他一分钱。”
    “我大老远地来趟天津，总得看看他吧。”女人情绪稳定了下来。
    “行，明天吧。我正好去医院给他交钱去，你自己想好了，你要是在这陪着，我就得把陪伴人员撤回来。你要是看看就回家，你也不耽误家里的事儿，我们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周传福恨不得女人赶紧从天津消失。
    在医院里呆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周凯，终于盼到百斯德的人冒了出来，居然还有病人的老婆。哈，看来自己终于熬出来啦，暗自做着离开的准备。
    女人絮絮叨叨地与男人说着别人听不大明白话。男人劝女人回家，女人同意了。
    周凯在周传福身后一听，心顿时凉了：这个倒霉差事，看来一时半时还他妈地甩不掉，悲哀！
    宣传栏上终于发布了经过各领导研究讨论后最终的先进外地职工名单，厂级先进外地职工的第一名便是魏永顺！班亮是在午饭时分与朱爱国郑辉魏永顺一起经过宣传栏的，远远便见有人围在那看着什么。班亮一看到魏永顺的名字，心里笑了：仓储部唯一的名额占据了红榜的第一号位置，不禁回头看看魏永顺，四目相对之际，他竟然低了头。班亮心说：你应该抬起头来，你是整个部门的骄傲！
    红榜的最后写到：公司将在近期举行表彰先进大会，望全体职工再接再厉！
    表彰先进的会议被周传福安排在迎国庆的中层领导聚会上。四名厂级先进职工被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杨宝营的黑色奔驰车迎候着，周传福笑容满面地示意这四人坐上奔驰车。司机居然就是杨宝营！魏永顺忐忑地被那三人推到了副驾驶座上，一路上都不敢正眼看一下这位公司的老总。杨宝营倒主动问起李青平女儿的学习情况，李青平谦恭地答对。
    本是与魏永顺一道走出厂门的班亮看着远去的奔驰，比自己坐上去还高兴。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单位性质的聚会，班亮是能推则推，今次，班亮有意洗澡时提了速，他要亲自体验有史以来第一次表彰外地先进职工的气氛，关键是他要分享魏永顺那份难得的成为众人瞩目的瞬间。大奔的待遇已是先声夺人，班亮与杨宝营这样的关系都没得机会乘坐。
    还是宴宾美食城。
    略微靠后走进包间的班亮，随着前面的主任们一直向老板那桌走去，居然有王大爷在座，坐在杨宝营的右手！主任们都朝圣般地跟王大爷打着招呼，王大爷安然享受着这份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班亮勉强冲王大爷打个招呼，就懒得再看向他一眼，目光落在了同在这桌上的那四位先进身上，今天的魏永顺可谓是容光焕发，班亮真想用相机记录下他难得如今日的放松之态。类似的聚会从来都是属于管理层精英的，今天，因为四位先进代表的出现，意义非同以往。而班亮从未认为自己属于精英级，便总在热闹的边缘之外。这样的场合多是选在某个可以窥探全场的位置安静地欣赏众人的轮番登场。
    办公室冯老师别出心裁地准备了一大堆价值不等的小礼物，酒过三巡便插入一次抽奖环节，气氛也便随之热烈一回。而在最高潮时，周传福才郑重出场，一并推介出这四位先进，依次向大家介绍着他们的先进事迹：“下面请老板为他们颁发奖金。”掌声。周传福托着放了四个红包的盘子跟在杨宝营身后，杨宝营笑呵呵地走到站在场地中的四位先进面前，一一与他们握手：继续努力，谢谢你的付出，百斯德会记住你的名字，希望我们继续合作。没有人宣布奖金是多少，有这样一种形式已经足够。魏永顺红光满面的样子宛若鹤立鸡群，他那精心修整过的面颊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精神过，那灯光的映衬之下，分明就是一种明星般的感觉！周传福点名让魏永顺代表大家讲几句，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班亮洗耳恭听着，魏永顺的脸已分不出是酒红还是羞红：“我也不会说个啥，来百斯德的几年里是边干边学，应该说，我们几个都是百斯德培养出来的。这几年，各级领导对我们越来越重视，以后我们只有更努力的工作才对得起百斯德对我们栽培。我们四个敬大家！”魏永顺已举起杯子。周传福再次发声：“来吧，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愿百斯德的明天更美好！”
    班亮宁愿听魏永顺质朴的表述，也不愿听周传福那空洞的谄媚之语。班亮一大口酒咽下肚，为魏永顺他们四位而饮。隔空相视，一份感应在酒中。之后的主角便是销售部的那些精英们，他们仿佛就为这种场合而生。杨宝营一旦开始穿梭起来，便有人语无伦次。班亮有意拒绝这样氛围的包裹，所以也就注定了他永远不会进入精英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