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亮一进办公室，见孔令民坐他的位置上与郑辉聊得热火朝天，孔令民赶紧起身让座：“坐，班主任，我特意向你请教来了。这回我可难啦，我能不能干下去，全指望你伸不伸这把手了！”
    孔令民当初进厂时也是送货司机的岗位，现在已经在采购经理的位置上历练一年多，倒是比过去成熟了。尤其是那憨厚的笑容，让人无法相信他会说谎——不会说谎的人怎么能干好外联工作？
    班亮感觉莫名其妙，疑惑地等着他的下文。倒是郑辉先开口道：“孔经理高升了，这回跟杨明举混，得请客。你不好好跟郁宏星交接跑这来干嘛？”
    “可别说交接了，我就是因为这事才来求大班的。”孔令民诚恳地看着班亮，接着说，“郁宏星跟我交接十分钟就去了车间。我两眼一抹黑，嘛也不知道啊，刚才车间要东西，我问他去哪家买，他支支吾吾，让我找笔记本上的记录，本儿上嘛也没有。我再打电话，人家连接都不接。我怎么办呢，我？”孔令民抓耳挠腮的样儿。
    班亮说：“交接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给你留个名片、联系电话的不就可以了吗？不至于领着你八下里遛一圈吧？”
    “哎呦，要都是你这么心善，我就不麻爪儿了，跟你说你都不信，他是一张名片没留下，我问他，他说没有名片，所有的信息都在那个笔记本上记着了，笔记本让他撕得就还剩一少半儿，超不过二三十家的信息，还都是外地的。”孔令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班亮不知道他来这屋的目的：“我怎么帮你？我跟郁宏星之间可不是特随便，人家城府太深。你要让我找杨明举说个嘛事儿去，我倒不怵头。”
    “你是仓库总管，给我整一份这一两年的所有五金材料供应商明细，再来一份所有的五金材料明细，越快越好。往后我拿你当菩萨供着！”孔令军不好意思去财务部麻烦那几位姑奶奶级的人物，那几位，宁可坐那唠嗑，也没个耐心给你整蛊这样的材料。
    班亮双手一摊：“你去找孔庆金媳妇吧，跟你是一家子，有嘛不好意思张嘴的。我这屋的电脑跟前头不联网，看不见财务系统中的数据。你要的东西只能从财务软件中输出，要是从过去的票据上一条条往外择，那工作量可大了。”
    “帮帮忙吧，她玩电脑哪如你熟，你十分钟的活，她还不鼓捣半天。”孔令民拽起班亮。
    “好啦，我知道了，一会吃了午饭，我去她那。弄好了，直接发给你。”班亮想象不出平日里总是绅士风度的郁宏星竟然如此个性十足。
    仅是年中，人事的再度调整竟然不比春节后的动静小多少！
    带班长龚玉强自从跟郝双来合作以来情绪日渐低落，他多么希望也像拿下孔祥银那样用酒肉笼络住新一任领导啊，观察运作了半年，竟然都没有找到一丝窍门。郝主任从来都是严肃的面庞让车间职工个个都惊心，过去孔主任在车间里带头抽烟，现在，郝主任真罚！一支烟200元哪。整个车间哪个角落里有个螺丝，郝主任都会记得一清二楚，转天要是没了，不问个水落石出，当班的人甭想安生。就一下子断了龚玉强的财路。这个郝主任，请他抽烟，人家不会；请他到宿舍里喝酒，人家还不会，就没有一点套近乎的机会。
    便是在一次休班的晚饭后，龚玉强想进厂洗个澡，被门卫人员拦在大门之外，借着酒劲，便破口大骂。叫骂声引来了宿舍的几个职工，想拉他回宿舍，他就是赖在门口不走：“凭啥别人能进，我不能进？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门卫当班的已是奔五十的人了，被气得直哆嗦，给值班室打了电话，是郁宏星值班。郁宏星才加入到主任的值班队伍当中，第一个班便遇上了这事，阴着脸来到大门口。
    晚饭后坐在电视前有个把小时，杨明举竟然不知电视上演了些什么，他知道今天是郁宏星的第一个夜班，又兼全厂值班的任务，终是放心不下，便开着车奔了厂里。远远便见门口的路灯下围着好几个人，动作幅度还不小，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杨明举的车与刚从值班室走过来的郁宏星相遇在门前。醉眼惺忪的龚玉强见从值班室走出的是郁宏星，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还是骂声不止。身后，杨明举下了车踱到他近前。杨明举已经看出了端倪，欣赏着如跳梁小丑似的龚玉强本色表演着。
    “吹NB！百斯德敢动我的人还没出娘胎呢！敢跟我来劲儿，瞎了你的狗眼！”龚玉强边说边吐着唾沫。
    杨明举的火登时顶到脑门子，绕到他面前，伸手指着他：“你要疯，喝了点猫尿往厂门口撒野来了！我们村人随便你胡骂烂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东西！滚！再叫唤，踹你河里去！”
    借酒撒疯的龚玉强顿时酒醒，没想到这个时候杨明举会天神似的从地底下冒出来，沉默几秒钟，依然理直气壮地说：“他让别人进去，不让我进，都是厂里职工，他看人下菜碟儿！我不就是进去洗衣个澡嘛，咋就不行呢！”
    此时，龚玉强的老婆已闻声赶来，连推带搡往宿舍里拽他，龚玉强还是骂骂咧咧。
    杨明举愤恨地扔下一句：“正想逮你的茬儿呢，你自个往枪口上撞，这回你是要出圈了！”
    开着车在厂里巡视了一圈，着重在一车间滞留了会儿，才回到生产部中。杨明举想坐沙发上打坐，心中就是静不下来，眼前总是浮现出龚玉强嚣张的嘴脸，想：先停他三个班再说，再不服，玩儿蛋去！
    转天一上班，杨明举直接拨通了郝双来的内线电话：“告诉龚玉强，先歇三天再说，我要不要他还两说着呢。这个院里快盛不开他了。”
    郝双来已听郁宏得念叨了昨晚的事，也只能听从杨明举的安排。早已换好工作服的龚玉强听到郝双来的话后，只得乖乖地回休息室换回干净衣服，以为昨晚的事就这么过去了，看来不是这么简单。还去求求孔老爷子吗？算了吧，上次开除改判罚款，已经是给了好大面子，这回听天由命吧！怎么撞他黑驴蹄子上了。秽气！
    在宿舍中喝酒！龚玉强自斟自饮，喝了整整一天，喝得两个眼珠子血红，看谁都不顺眼。老婆下了班几次想把他摁在床上睡下，他就是不躺。趁老婆没在屋的工夫，龚玉强又晃晃荡荡地到了厂门口前，还是想进厂洗个澡。传达室人员一看他这架势，只能将他拒之门外。怎料，龚玉强拉开窗扇，一口粘痰喷射到人家的脸上。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住。眼下，还不到八点，值班主任尚未到岗，门卫人员直接拨通杨明举的电话：“龚玉强又在这闹事了，我不让他进厂，啐了我一脸痰，你老要是不管，我就打110！”
    杨明举已经听到电话中龚玉强耍酒疯的叫嚣声：“我马上到！”来不及换件衣服，背心短裤的装束就下了楼。
    杨明举赶到厂门口，正遇到龚玉强老婆在给门卫师傅赔不是。那脸上的污浊已经流到衣服上，门卫师傅表情沉重地说：“他说进去洗个澡，我说不当班，不许进厂，又是下班后，更不让进。他二话没说，上来就啐过来一口。论打架，我不疵他，我还想干份差事，不想给领导们找麻烦！”龚玉强已不在现场，看来是被人劝回宿舍。
    “赶紧洗把脸，我不看，也相信你！”杨明举对另一位门卫师傅说，“陪他去洗洗，我先在这盯会。”
    一直站在一边的龚玉强老婆讪讪地看着杨明举：“厂长啊，您看这咋好呢，等龚玉强酒劲儿过去了，我让他给师傅赔礼来。”
    “不用了，你回去吧。”杨明举不想看到眼前这个满脸透着委琐气的女人。
    女人怯怯地离去。
    一大早，魏永顺带着媳妇、小闺女到了宿舍区前。好几天前，夏银红就给表嫂打电话，说想她们娘俩儿，要不是自己拖着六个月的身孕加上离得太远，她就亲自过去看她们。刚好是礼拜天，魏永顺媳妇做通男人的工作才得坐上摩托一并远道而来，她知道魏永顺不高兴自己跟这位表妹走得太近。
    夏银红早早地迎候在宿舍前，老远就招呼着他们一家三口：“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又回身冲着魏永顺说：“表哥啊，中午来家里吃饭吧，我让世林都准备好了。说话都半年没聚了。”
    魏永顺也不敢正眼看表妹：“我就不过来了，一干活，身上就脏兮兮的。我得进厂了，马上就到点啦。下了班，我接她们娘俩儿来。”魏永顺颔首微笑，“你也回屋吧。”每天中午，班亮都会把魏永顺的饭准备好，周凯再怎么逗人高兴，也没得到魏永顺这样的待遇，他也是才适应与班亮郑辉朱爱国同在一屋共用午餐。
    夏银红拖着笨重的身子抽身进屋，见儿子正跟表哥的小闺女玩得正欢：“你看看，孩子们到一块玩得多高兴，要是离着近些多好啊。要不你等有合适的机会也来百斯德上班吧，正好搬宿舍里住。”
    表嫂摇摇头：“那家食品厂，我干着还行，老板对大伙还不错。主要是离她舅近，有时孩子从幼儿园回来，她舅妈能帮着照看会儿，都住一个院儿。你呢，打算干到啥时候？实在不行，歇了吧。”
    “离预产期还仨月呢，提前一个月歇就行。这一歇就得两三年上不了班。我就是想要个闺女。”夏银红不时变换着姿势，“等将来孩子大了，我也想法进生产车间干，起码多挣点钱。要是能进制冷才好呢，干净轻省，比一线车间少拿点有限。你要来，咱在一块上班，多好啊！”自打孔祥银被开除后，夏银红终于可以安然地进出办公楼。
    便是中午严世林回家吃饭的时候，把厂里决定开除龚玉强夫妇的消息带了来。夏银红先是瞪大眼睛，既而哈哈大笑：“报应报应！可算等到这一天啦！表嫂啊，你们三口在这吃了晚饭再走，咱捞面！下了班，表哥总不能还着急吧，误不了你们天黑前到家。就这么定啦。”这一对霸道的男女，可没少在这个院里得罪人，尤其是夏银红更是听够了龚玉强女人的闲言碎语。
    表嫂有些为难：“你表哥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你身子不方便，我倒没事儿。”
    “咱可没他们天津人那么金贵，哪个不是干到生。我有时懒得动了，就让世林替我。”夏银红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怎么跟表哥说话了，她就是不明白表哥怎么跟老板的老表处得关系那么好。听人说，要是有啥事求班亮，让表哥说一声，基本上十有八九能成；表哥要是没把握，基本上就没人再开口。跟表哥比，严世林就像个木头人。
    下班后，魏永顺怎能再拒绝严世林的盛情邀约！在小卖部随便买了两样下酒菜，陪严世林一道到了他家。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走进表妹的家，局促的他竟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夏银红早已经摆好桌子，单等这位难请的表哥入席。
    刚刚入夏的天气，还不是很热，表妹穿了件宽大的罩衫，低头猫腰之际，那丰满的双乳总是颤颠颠地呈现在魏永顺眼前，他只是低头夹着眼前碟中的菜，偶尔说上一句：“你坐吧，让你表嫂看着锅就行。”
    表妹紧挨着魏永顺坐下，不停地夹着菜，只是看着他吃，魏永顺更加不自然，一个劲儿地与严世林碰着杯。表妹坐在身边就如同一只火炉烤得魏永顺满脑门子哗哗流汗。表妹总拿自己与班亮的关系比对严世林与韩增君，魏永顺多是无语以对，忍耐中只求快些结束这顿晚饭，实在逃不过就敷衍几句，多是与严世林聊些闲话。
    酒后的魏永顺让夏银红更是欣赏不够，碍于表嫂在场，目光中多少有些收敛，只能于殷勤中疏解着一份隐匿，就差说出让这三口子住下的话。所以，老婆帮着表妹收拾了碗筷，魏永顺赶紧就起身告辞。表妹眼中的那份不舍，魏永顺只当作不见，逃也似的离开她家，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会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