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越来越轻松的二爷再也没了大嗓门儿，整天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东站站西望望。他已经明确地对班亮说了：“从现在开始我参加生产部的中层会，你参加质量认证的会，我耳朵不好，别回来把重要精神领会错了吧。”
    班亮先是摇摇头：“您就都去吧，回来我看看您的会议记录就行。”
    “我跟办公室跟杨明举都打好招呼了，他们都同意了。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二爷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介入重要工作当中，就更甭想顺利退休，何况上边又那么看好班亮。
    无奈中的班亮又开始与成天旺郝双来杨月富们肩并肩地进出二楼大会议室。即将在全公司范围内开展的质量体系认证工作几乎涉及所有的部门，只要是周六甚至周日就有这方面的专家在二楼会议室中搞讲座，程老师虽然新近才接管办公室主任的工作，俨然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与聘请来的专家与各部门主管与周传福杨明举周旋得流畅自然，竟没半点新人的感觉。程老师通常都会做总结性的发言：“今天的培训就到这，又耽误各位领导各位主任这么长时间，谢谢大家配合。咱们回去后，当务之急是要严格按照认证的要求填写各种记录表格，以前不规范的也要重新填写，离着1月份的迎审工作所剩时间已经不多，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可不少。大家紧张这两个多月，通过认证后，老板说了请大伙。”总是这样轻松的氛围中离开会议室。
    出了大楼角门，大家终于可以对班亮的再次出现各抒己见。
    成天旺依然如昨：“行啊，哪天安排吧，这回抓全面了。”
    班亮大智若愚状：“跟以前没嘛区别，不还那德性。”
    杨月富眉飞色舞：“怎么样，我当初没说错吧，你接二爷，板儿的。应该请请大伙了，庆祝老兄弟又归队了。”
    郝双来沉稳老道：“你们就咔嚓吧，人家班亮脸都红了，要说请大伙起码得等二爷真正退休以后，现在只是代理，对吗，班亮？”
    韩增君依旧不阴不阳，有意操着怪声怪调的普通话说：“欢迎班亮同学加入大家的队伍，以后请多多关照。”
    “这话得我说。”班亮真的一时没有适应与大家的重新合流，走在主任们当中，犹如众目睽睽之下的猴子般，只是微笑着，好在越往前走主任们越少，到了仓库办公室门前，班亮紧走几步钻进屋里。
    这是个周日，朱爱国郑辉因为家中有事请了假。下午的时候，办公室中只剩下二爷班亮，装卸工们都被二爷赶到仓库中。
    二爷说：“天越来越凉啦，往后装卸工们就该在屋里歇着了，我一直没能力找前面踅摸间屋子给装卸工当休息室，这件事也得交给你办。咱这屋里太乱，哪像个办公室啊。”
    班亮点点头，想：早已物色好了房间，只等1月份再说，嘴上却说：“到时再看吧，哪有这么合适的。”
    “其实啊，这么多年来，我落了个脾气不好的名声，有时也想不开，年轻那会儿，我哪是这脾气。还干过几年皮鞋厂厂长呢，那会儿要这脾气，有多少个厂子也得干黄了。甭管怎么说，后来皮鞋厂还是倒闭了，我就进了化工，这一干又是十来年。这十来年，你要说收获嘛了，还真说不出来，纯粹是为了挣份工资，干着熟练工的活儿。一想想自个这辈子，庸庸碌碌的，混个热闹吧。要说脾气不好，还不都是这几年里变的，是不是男的也有更年期？就是有，我寻思着早就过去了。有时我就琢磨，脾气不好，跟咱这个环境有关，不正规的地方太多了，嘛事都集中到咱这屋，一点错不能出，出了就得让老板知道，挨批是轻的，挨罚贴大字报，仓库都经历过。你要说干工作哪有不出错的，前面的环节出多少错，有咱把关，咱的错，没人给把关，有也是客户，电话打过来那就叫投诉。遇上好业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过去，遇上一般的业务，这事儿就来了。谁干工作都想让领导表扬，咱这一年到头听不到，时时刻刻提了着个心，说玄了要是神经脆弱的得神经质喽。”二爷漫谈式的话语，班亮用心聆听着，“你干长了就知道了，其实就是个一坏遮百好的岗位，一般人还干不了，还算辅助部门。平时干多好，那都是你应该的。反正我是干腻了，可算熬到头了。这几年可能跟岁数大了有关，当天的事撂爪就忘。管着这个部门，就给人感觉不太上心似的。赶紧退吧，往后就指望你用心管了。我早就跟老板说了你干这个岗位一点儿没问题，只会比我强。”二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班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二爷明天就会不再上班似的：“王大爷都六十好几还在这发挥余热呢，您老体格不比王大爷好，就接着干吧。”一份心酸蓦然涌上心头。
    二爷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可不再受这份夹板罪了，快走人吧，你们这些年轮人才是将来企业发展的骨干力量。”
    “咱这个部门是够复杂的，没有接触不到的部门，没有接触不到的人，一天到晚都得绷着根弦，回到家坐沙发上就懒得动。”这样的岗位要想干长久，就得是脸皮厚的人，这么想着，班亮可未敢说出口。也许是离家近的缘故，就磨灭了年轻人的上进心，这是否也叫随遇而安？既累又无休息日更不受重视的岗位，稀里糊涂地又将就了一年。
    “其实到哪都挣这些工资，要能在这干，就活干吧，你要是不干，上头也不好找个合适的人。虽说这个部门不重要，老板可不敢轻易安排外人，自个儿的人干得再差劲也让人放心，不会出大离格儿。”二爷的工作体会便在这随意的言谈中传递给班亮。
    班亮想到管钱的杨明琦司磅的孔庆金媳妇，那么管物的二爷马上就会换成与老板关系更特殊的人。这样的配置不更让外聘来的人员说成家族式管理或者裙带关系严重的企业了吗？那么老板时常挂在嘴边的“加强管理、正规化、打破家族式管理模式”岂不是空谈？
    二爷接着说：“现在投资干个小买卖也不好干，起码能吃苦，想到点上到点下可不行。给人家找工就落个轻省美，挣有数的钱，到日子一退休。要是有个业余爱好还好，没嘛爱好，估计得些日子适应退休以后的生活。我打年轻就好个写写画画的，老年大学要是收我，我就跟他们一块混去，老了老了也当回大学生。”
    “等您将来练出了名气，就在家里接待大伙，这个求副字那个求副画儿，也不错。”班亮呵呵一笑。
    “不至于，也就图个乐呵，要不干嘛去呢。”二爷目光中仿佛已见到了自己明天那与书画为伴的惬意晚年生活。
    如此悠闲的日子越发少了。遇到周日，班亮总是谦让着二爷休息，渐渐的二爷也就习惯了。每到周日，多是班亮朱爱国郑辉三个年轻人在。郑辉的实习阶段在迎来这个冬天第一场大风降温天气后而宣告结束，二爷说，要赶上下雪天，他就会休假，所以班亮应该着手熟悉二爷这块工作了，郑辉便试着独立操作成品及包装物的收发流程。
    二爷向班亮朱爱国同时交待道：“对于以后，我是这样为你们考虑的：班亮的一半精力放在成品上，一半精力干我这摊儿，班亮手里是液体原料及直接当成品收发的外购染料两部分账物。朱爱国以后独立操作固体原料的收发加记账。这些年，我提过好多次再上一个人，上头就是没同意。”
    朱爱国搔搔头皮：“行啊，打今儿个起，我练着记账，您老先教给我。”对于这位从一车间主任之职上撤下来的材料保管员，班亮一直很敬重，二人的配合倒也说得上默契。
    仅仅半天时间，二爷便完成了与朱家国的交接。班亮开始接触二爷手头的工作，同成品一样完全手工记账，数字的加减，品种的不同而已。从账目到实物，整整交接了两天。
    二爷如释重负：“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没嘛，有两三天的工夫就全搞明白了，主要是对整个部门的管理需要你走脑子，还有车辆方面的事，可以找车队队长。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正式接手，有嘛不明白的再问我，我带你一个礼拜。”多年来，二爷一直骑一辆轻骑摩托车上下班，如果真要是赶上风雪天气，也就意味着二爷工作生涯的彻底结束。
    班亮于忐忑中开始坐在了二爷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