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举巡视到污水车间门口，正好是冯跃天与那二位职工侃侃而谈的时候，只听冯跃天说：“咱天不天地偷着往河里排水，实际上就是作孽。要真都跟欧美似的，把水处理得能养鱼，哪吨染料都得增加个千八百的成本，过去一吨染料能净赚万八千，现在能赚一两千就不错，这是三废都不处理，要是处理的话，赚个屁钱！老板们一直赚得都是断子绝孙的钱。周围村还用这水浇地养鱼，这水绝对是重金属超标，要不这几年周围村里得癌症的这么多。”
    那二位职工已看到门外的杨明举，都惊恐的样子，又不好向冯跃暗示什么，冯跃天是越说越带劲：“安处长这两次来说得都在理，工厂要是不想投那资，最多也就在这再干个两三年。百斯德要有黄的那天，得坑死几口子。咱这样挣不了几个子儿的，在哪还不都一样。”冯跃天的小眼睛看出那二人的表情异常，赶紧转过身来，一下子惊呆了。
    杨明举的火登时顶到脑门儿，阴沉着黑驴脸：“这几条狗还知道吃谁向谁了，你都不如四条腿的！天天挣断子绝孙的钱，你还在这干嘛？吃饱了撑的！我看你是没事干美得难受，厂里把你安排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你就这种腔调？去，先家去歇几天再说。”
    冯跃天手足无措地呆在那，好久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不是诅咒厂里。”
    “这么想才这么说，你也甭跟我废话，赶紧给我从这个院里消失。”杨明举连日来的憋堵气终于找到发泄口。
    “我归肖厂长管，我听他的。”冯跃天迎着杨明举的目光。
    杨明举火气更大了，一字一顿地说：“你现在收拾东西给我玩儿去，你听清楚了？你就是不走，今天也没有你的工，你要是愿意义务奉献，那是你有毛病。”
    杨明举恨恨地转身朝蓝R车间方向迈开大步，边走边拨通肖厂长的电话。
    那二人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看着冯跃天像霜打的茄子般坐在长椅上。当肖厂长出现在车间里时，冯跃天已不知坐在那发呆了多久。
    肖厂长拍拍他的肩膀：“明举都跟我说了，他那话肯定收不回去了，你就先回家休息几天吧，等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上班。”
    冯跃天怏怏地说：“这一走，三天五天哪有根哪，一有消息，您老赶紧通知我。”
    肖厂长点点头：“你放心吧。”
    冯跃天离开的第二天，杨明举便安排一位年龄五十开外本村籍男职工进入污水车间代替冯跃天。肖厂长一看这架势知道杨明举是彻底放弃小冯了，果然，杨明举对肖厂长说：“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让老刘替冯跃天。”肖厂长能说什么：“行啊，你看着办吧，横竖都是村里人，用谁都一样。其实小冯那孩子就是不会说话，干工作挺负责的。”
    “算他倒霉，平时还不知他都瞎噗叽嘛呢，就他TMD长嘴了。”杨明举提起冯跃天就来气。
    “小冯要是问我，我就实话实说，还是怎么着？”肖厂长没想到杨明举这么干脆地利落得就将冯跃天除了局。
    “怎么说都行，横竖是不要他了。”杨明举才不管冯跃天会怎么想。
    当市环保局的车辆再次逼近百斯德公司门前时，竟然不是安处长带队的队伍。车过大门径直向污水车间驶去。数个新面孔，看也不看正在运转着的污水处理设备，他们走到安处长曾经相当关心的后门时，命令老刘打开，老刘嗫嚅着，回屋翻找着钥匙，心中却焦急地默念：领导们啊，快现身吧，你们怎么还不来啊。当他哆里哆嗦地正要打开后门的锁时，肖厂长杨明举才双双赶到。
    肖厂长第一眼看到安处长：“领导们来啦。”挤出满脸的笑也不被环保局的领导们正眼瞧上一眼，为首的是位五十上下体态丰盈的男人。
    “赶紧把门打开，我们今天来就是现场取证的，你们要密切配合。”那个男人指指后门，严肃的气场让肖杨二位厂长都不知所措，肖厂长示意老刘赶紧配合领导们。
    打开这最后一道小铁门，便是墙外排水河低矮狭窄的堤岸。只见那位男领导看着手中的一份什么资料，直接用脚踩在门西侧五米的位置，说：“把这刨开。”
    杨明举脑袋登时大了，那个位置就是向排水河中直排污水的管道位置，而平日处理后的污水排向外河道的管道还要再向西十几米的样子，那个排水口是在明面处。而现在人家让刨开的位置是埋得更深一些直接隐于外河道水面之下的管道，此管道每天晚上向外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如果连续三晚停止排放，院内污水池中就会蓄满。是谁向他们透露了如此保密的信息？
    老刘赶紧领着那二位职工一锨一锨地刨着，只掘两锨深便触及直径达400厘米的水泥管道。
    那个男人指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管道说：“这是干什么的管道？”
    “以前的废管道，早就不用了，现在都从那边一个管道往外排。”肖厂长指指不远处的排放口，此时正有汩汩的清水向河中喷涌。
    “现在就让工人砸毁填死，如果真像你说是废弃的管道，管道中应该有淤泥杂物什么的，咱现在就当场验证。”那个男人坚定地说。
    肖厂长看看杨明举，杨明举示意老刘去拿工具吧。抡起的大锤三五下便破碎了水泥管道，污水顿时从管道中溢出，水位与河面持平时才停止了漫涨。
    从始至终，都有一位小伙子在摄录。
    “回填夯实。”领队的男人发号施令，看三位职工干得差不多了，便回转身与安处长指着手中的纸张小声说着什么。
    安处长拿着那张纸走到肖厂长跟前，说：“你看看这张图，凡是图上用红笔描划的地方都要领康局长亲自查验。你们这回惨了，我一直相信你们处理所有的污水，闹了半天满不是那么回事，你们厂竟然有四个直排口！这整个污水处理车间都是摆设，真有你们的，这回就是市长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肖厂长一看这张图，差点昏厥过去，那就是百斯德公司污水排放口示意图！完全是内部人员整理出来的，标注得分毫不差！怎么会到了环保局手里？杨明举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都要迸裂了，血压瞬间便升高。
    每到一处排污口，康局长都找得精准，一处比一处好刨，那三处都被康局长监督着做了堵截处理。
    大队人马被肖厂长杨明举请上二楼会议室，办公室新来的女生斟茶递水地出出进进。康局长提出要与公司老板座谈。
    肖厂长电话中向杨宝营做了简短的汇报，因杨宝营一时无法返回，只得让正在办公室画图的王大爷出面应付。寒暄过后，康局长直奔主题：“我们接到了一封举报信，举报你们单位严重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直接向河道中排放化工污水，对废气也没采取任何处理措施，对固体废弃物采取的是转移污染的方法，把有毒有害的废弃包装物直接销售给没有任何处理资质的外地废品收购人员。这封举报信直接寄到市信访办和环保局，所以你们单位已经在市里成了反面典型。刚才的实际情况已经证明你们直排废水的事实。接下来，我们要对你公司其它废弃物处理的现状进行现场取证或资料收集。前几天，安处长已经向你们下达了限期整改污水池的指令，如果调查出情况全部属实的话，你们将面临罚款甚至停产整顿的处罚，希望你们要认真配合我们的工作，更要认清事态的严重性。”
    王大爷不住地点头：“这家企业是从作坊式小厂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现在正处在转型时期，需要下大力气解决的问题很多，这次领导们亲自来指导工作，肯定会督促企业加快往现代化方向发展的步伐。比如废气回收装置，一直是比较原始简陋的那种。从安处长上次来了之后，我们已经召开大小会议两三个，我现在正着手进行废气回收装置的重新设计工作，肖厂长正在弄污水池的设计工作，计划在限期之内完成这两项工作，这点请领导们放心。我们老总也说了，想在这立足，当务之急就得彻底解决环保问题。”
    康局长依然严肃地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是上次整改令涉及的部分问题，今天的实际情况已证明你们企业违反了《环境保护法》，肯定有处罚，至少20万元，如果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或者在限期内没有完成整改，就会面临停产整顿的处罚。一会儿安处长要查看一下你们近一两年的各种环保资料。”
    肖厂长赶紧应答：“没问题，我是把资料拿上来，还是麻烦安处长到后边生产部那屋查看？”
    安处长清清嗓子：“我跟你过去吧，正好也看一下车间的废气回收装置。”说着，安处长款款起身随肖厂长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中已是烟雾弥漫。绘画精准的举报信让杨明举联想到已停职十几天的冯跃天，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让额头上青筋鼓胀，已意识到此刻的血压急骤在攀升，心中默念平静心情的口诀：唵嘛呢叭咪吽。却不时咬牙切齿地暗暗骂上两句：这个狗肏的，真没想到他是这种忘恩负义的杂种！
    中午，于觥筹交错间，肖厂长杨明举陪尽笑脸——肖厂长是从来不沾葱姜蒜依然要陪着猛吃，杨明举哪里还顾得了血压的高低不稳必须得陪着豪饮。而留在公司里的王厂长、刚刚进了公司的杨宝营，手机就一直都没闲着，终于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找到可以与这个康局长说上话的人。饭局上，康局长就接到了自己老同学的电话，居然是为百斯德求情！有这个电话就管大用了……我也得回去交差……五万不能再少了……
    两位官员领导及他们的随从一个个酒足饭饱后便扬长而去，留下的是一张五万元的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