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骄阳似火 第二十一章忧伤与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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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繁忙的周一因为货车的晚到,班亮魏永顺又得留下来加班。又是小谢:“走吧,先吃饭去,吃饱了再干活,车到了就让他等着,谁让他MLB晚到的。”
班亮看看魏永顺:“你跟他去吧,我等会儿回家吃。”
“你不去我也不去。”魏永顺跟小谢互让着点烟。
“你看你们又来了,走,谁不去都不行,咱就简简单单地要份饭要俩菜,是我们老板请,不是我掏腰包,不吃白不吃。”小谢说话从来都这么透亮。
终架不住小谢的这份热情。去吧,快去快回。班亮只得同意。
返回时,红彤彤的班亮魏永顺坐在小谢的车后座上,都少了言语,用小谢的话说:“你们哥俩嘿,真有意思。”二人相视一笑。
忙碌了将近一个小时,魏永顺才停车灭火。
班亮从浴室匆匆赶回办公室以为连洗澡都比常人麻利的魏永顺已经走了,却见他和小谢正坐屋里吸烟呢。小谢说:“我送你们回家吧,这么晚别骑车了。”
这二人连连摆手:“不了,这么两步,骑车回就行。”僵持了好一会儿,二人才把小谢劝说走。
一路上沉默了好久,班亮才说:“以为你们走了,我寻思着你着急回家看你儿子。”
“没事了,中午回家时就好了。”魏永顺佯装轻松地说。
至小区中,二人几乎同时停在了路灯下。
“中午回家吃饭时,我爸说了,洋洋要是再犯病就回家,他自己带着洋洋走,顾不得学习啥的了,说得我也没了主意。”魏永顺那疲倦的表情中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清冷中越发显得那么瘦肖单薄。
“一犯病就那么吓人,到了医院还说没病,能不让人胡思乱想吗?明明在老家的时候嘛事没有,到了天津就这样,能不让老爷子那样说吗?你们兄弟五人,你爸最心疼你,偏偏你就让老爷子放心不下。”班亮几乎就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
“洋洋要是好好的,我就光剩上班一门心思了。他这样,搅得我也不知咋办好。实在不行,就让我媳妇带着小闺女一块儿跟我爸回家,我一个人搬咱厂宿舍住,到时往家里寄点钱。”魏永顺像在自言自语。中午在家吃饭时老父亲终于开口了:我带洋洋回老家吧,洋洋必须走,这太乱了!魏永顺怎能同意,他实在受不了大嫂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只得跟老父亲说再考虑考虑,起码得把这学期上完了吧。就这样才跟老爷子把话题差了过去。
“那谁照顾你?”班亮脱口而出。
魏永顺抬起迷蒙的双眼看看班亮:“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用人照顾?家里的活儿,除了生孩子,我啥都得干。她们要都回老家,我一个人有口吃就行。”他叹了口气,“你多美啊,估计我这辈子也过不上你这样的日子。”
“你上班身子累,下班心累,就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也长不了肉。要是再休息不好,你会累垮的。”班亮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
魏永顺苦笑着说:“不会的,我体格好。好好睡一宿觉就好了。我琢磨着起码得6月底7月初他们才能走,也就还四个月吧。”
“洋洋要是好好的,你爸不会着急回去的。他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多呆些日子,你回到家里必须打起精神来,像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班亮想起昨晚上老人的叙说。
“我知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爸还说我有你这个朋友,他往后不用再担心我。”魏永顺眼神从来没有这么深邃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啥打心眼儿里就愿意与班亮多呆一会儿,也许是年龄接近的缘故?或许是羡慕他身上的那股斯文气?对了,是他从来不会像别的主任张口闭口骂骂咧咧,他尊重每一位职工!是尊重,刚来那会儿,他竟然喊自己为小魏师傅,是自己私下里提醒他好几次,他才改过口来——直接喊名字吧。
班亮摇摇头:“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什么的。你大人孩子都好好的,不用你分神,省得活儿多时二爷着急。”
有你的这份关怀,我已经很知足了,怎能还会奢求别的什么。这么多年来,跟自己的两个亲哥哥又能如何!魏永顺这么想着,说:“跟你念叨念叨,我心里好受多了。”
“你总说我美,我从没感觉到。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干?”班亮没有要走的意思,“在你们眼里,我在表哥当老板的厂里做事,钱肯定不少,也没谁敢惹,多好干哪。其实,在我的同学中,像我这样算是混得最差的,我上学那会儿根本没想到会到一家乡镇企业工作,还是这种家族式的企业。每天只知道干干干,没有了再深造的机会,没有休息日,也没有保险,就连自己的思想几乎都不存在了。一天天的就像上紧了的发条,只有在春节时才放松几天。这是为了嘛?”班亮一直反感他说自己美啊美的。
魏永顺一怔,没想到班亮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他特爱听班亮口中说出的:“这是为了嘛?”是为了养家!魏永顺不知道他们这些学问人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说的那些,在我,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根本就没想过,每月能挣到一千二三就相当知足了,何况我们的工资只有800。我一直想进车间上倒班,那样就可以多干些零活,厂里那些常干零活的每月都不少挣,最起码工资可以全部省下。二爷一直不同意我进车间,说我要走也行,得我自己找好了人替我,工资这么低我往哪找人去!”
班亮似乎已沉浸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接着说:“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是你挣钱养活全家?我当时是头一次这样听人说,这样给工作下定义。现在想想,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每个人的工作是为挣钱,挣钱不就是为了养家吗!而又有多少人在从事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一个人一生所从事的工作就是他所梦想的,那么这个人该是多幸福啊。为了养家,又有多少人在无奈中工作着,因为梦想还不曾破灭就要努力,又要避免在追求梦想的时候让家人生活没了保障。也许我们都一样:梦想不在这里。你我此时的相聚只是短暂的缘分。走,对于你我来说是迟早的事。虽然我们都年过三十,其实仍然有颗年轻的心,总认为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还在下一处。多年以前,捷克人米兰•昆德拉已经给这种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下了定义:生活在别处。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
魏永顺默默地听,听得一头雾水,好久才说:“我只想多挣些钱,我听不懂你说的是啥意思。”暗中二人沉默了许久。
“跟你说这些干嘛,替我保密?”班亮像从梦中走来。
“你放心!”魏永顺使劲点点头。
“回去吧,太晚了。”班亮先推着车子拐进楼群。
直到班亮进楼门时回头向魏永顺打手势,魏永顺才骑上车子,脑子里此刻完全被班亮占据:除去工作关系,我们还能再近一步吗?你说过最讨厌哥们义气,我真就不敢讲磕头拜把子的事,我产生这种念头还是因为你说过挺羡慕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要是真有可能,我愿意做你的哥哥。也许因为种种,彼此不般配,所以我不敢说出口,与其被拒绝,不如藏在心中到永远。
便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班亮走进区文化馆,是一位自学成才以写民族英雄成名的作家老师推荐他参加这里的讲座。同时,班亮也便拿到刊印着署了自己名字短篇小说的杂志《杨柳青》。虽说是内部刊物,可班亮心里依然欣慰,那毕竟是在一群人支持下才印刷出来且装帧精美的杂志啊——透着股浓浓的地方风情,梳着抓髻的胖娃娃,细眉细眼的仕女,再配以素雅的颜色,画为封面,封面似画。是班亮喜欢的风格!
主讲人是从市群众文化馆中请来的知名作家,班亮已是第二次聆听他的文学创作体验。只是时隔近十年的时间依然是爱好者与大家的相对,虽说是在一间不大的会议室中,普普通通的班亮怎会被这位年逾五旬的“大家”印象了。当年在国营企业工作时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市文化宫的讲习班,便索求到了这位馆长作家的签名,班亮至今还珍藏着那个本子。小有名气的会员级作家,当然被文化馆的编辑老师一口一个“大家”的称呼着。班亮除了景仰便是钦慕,他那么夸夸其谈,连自己写作的业余年收入也就两三万元如此私密性问题都成了议论话题,在座的如班亮这样梦想着的青年可要考虑好了,指望写字养活自己都是问题,遑论其它。
班亮曾经放弃多少次,连自己都已无法记清,却依然在异想天开着,是因为一种感觉吗?——自以为的与文字与生俱来的缘,恰如渗入血液中的因子,一生都挥之不去。之所以走进文化馆,就是不想再孤独的行走在这条路上。每天碌碌忙忙的陀螺般工作生活着,终有一时的安静,静中便虚空得厉害,又是文字闪现在眼前,那挥之不掉的不正是年少时的梦吗?多像一束风干的花朵,即便没了香,依旧倔强的挺立着。
讲座结束后,班亮领到30元稿酬,平生第一份因为文字而得到的收入,没有多少的概念,那就是一种象征,班亮意料之外的高兴。本是内部刊物,大家都可以不要稿费,只是希望这份刊物可以顽强地成长下去。这便是班亮那一刻的心声。
怀揣这特殊的30元钱,手拿两三本近期的《杨柳青》,班亮踏上了返程的车,不时摩挲一回那几本散着油墨香的杂志,车窗外的一切都已入不得眼界。辗转与颠簸中,脑中满是飞舞着的文字:既然那么义无反顾地走进这个梦想世界如此之久,怎能轻易言弃。本就没有挑战性的工作牵扯了自己大部分精力,最终只会耗尽哪怕是一丝激昂的气息,而出卖每天黄金的八小时换来的回报仅仅是让自己有一份固定的现金收入,什么假期保险基金,统统与已无关。八小时之外呢,就凭时间如流水般从指间无声地划过吗?真的不能,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只有这个为自己苦苦追寻十几年的喜好啊。哪怕一生都在练笔,也是一种对自己精神的洗练啊。至少,深深地投入到自己营造的文字世界中可以忘记周遭的一切不如意。坚持吧,哪怕只为自己,为自己曾经真切走过的每一段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