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骄阳似火  第十五章叙说淮河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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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接一场的秋雨让班亮心中倍觉凄凉,虽说天天与所有的主任打交道,心理上的无限远离只有自己清楚,那个圈子中的一切已与己无关,更没人跟你念叨。如今,班亮的顶头上司是二爷,每天面对着六七名装卸工及办公室中污浊的空气,多是在忙碌中度过。没有休息日,只是当周日的时候班亮已经出现在了办公室中,二爷才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嗐,我这又忘了,今天周日应该让你歇一天,这脑子。”班亮只是笑笑:“没事儿,在家呆着也没事儿。”只因为暂时没有要离开的心思,多休一天少休一天真的无所谓。这六七个人时而在朱爱国的带领下卸货时而跟班亮在一起装车或拾掇各个仓库里的杂活。繁琐而无定规的工作,却又得倍加仔细,稍一疏忽就会招来客户的投拆,所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差事,不过还好,班亮应付的得心应手。十几天便进入了角色,基本上不用二爷介入。二爷多是抱着胳膊到电工室或是锅炉房与同龄的村人聊些共同关心的话题。便是这三人组合:二爷班亮朱爱国应对着整个企业90%以上的物料流动,而与年产值近两亿元的规模相对应的物流量可想而知。除了周日之外每天都要面对相当繁重巨大的收发流量,即便如此,仓储部门与技术检验动力维修污水处理车间都被定义为生产辅助部门,这些部门的职工拿着全厂最低的工资最少的浮动奖金。每逢一次涨工资,与生产车间的差距便会加大一些。听二爷介绍,今年春节后将近两个月装卸工都没招齐,一直是将就着干,八小时之内的工作干不完,只能加班,加班便成了仓库的家常便饭。而加班多是成品发货方面,班亮当仁不让的就得陪着几个装卸工应付所有的加班工作。
    便是在频繁的加班过程中,与魏永顺接触得越来越多。而两位叉车司机中,班亮已经习惯了吩咐他——魏永顺的驾驶技术远在那个年龄略小他三两岁的同乡之上,毕竟成品对外包装的要求相对于采购进来的原料要严格百倍,仅仅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班亮也是非魏永顺而不应对成品发货。渐渐地,二人便形成了一种默契。班亮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魏永顺坐在行进的叉车上就能心领神会地明白班亮的意图。
    班亮的目光开始脱离原先的圈子,满负荷的工作也无暇让班亮关注其它。身心俱疲时若赶上加班,而货车还未到的空隙,班亮便会让魏永顺讲故事,关于他的家乡他的老乡他的朋友亲戚,什么都行,凡是班亮未听说过的就都感到新鲜。魏永顺讲的最多的就是淮河,还有那个淮河岸边的村子:魏湾。
    我就是在淮河边长大的,一到夏天就到淮河里游泳。淮河水清亮得很,比起海河干净多了。河滩上最适合种花生,也不用施肥,到了秋天你就去收吧,家家都能收不少。这是赶上淮河不发洪水,要是一发洪水,啥都收不到,有的人还种庄稼种树,发洪水的时候,就光露个树梢。
    河岸上有树吗?
    有啊,当然有,是天然的河岸,不像你们这边人工修整得这么平坦。我们那边也种板栗,等什么时候我回老家给你捎些来,让你尝尝跟你们天津蓟县出的栗子味道有啥不一样。
    要是闹洪水,村子会让水淹了吗?
    不会!要是让水淹了,那还了得,村子本来就是在高处,你别看名字叫张湾田湾的。
    冬天也下雪吗?用生火吗?
    有时下雪,没你们这边冷,基本上都不生火。南北分界的地方,春夏秋冬也挺分明的。
    淮河是不是很浅?解放战争那会儿刘邓大军就是趟过淮河的,肯定没不了人,对吗?
    冬天水浅,夏天肯定能没人。刘邓大军是冬天过的河吧?
    夏天。高个子没不了,个子矮的会游泳的还行,不会游泳的就得让人托一把。
    也许那年雨水少,赶上雨水多的时候不可能趟过去。
    你们村子大吗?是不是村里都一个姓?
    好大,不一定,魏湾姓魏的最多,张湾姓张的最多。每次我回家都坐一晚上的火车,早晨到信阳,再往回坐车到县城再倒车才到家。不像你们这边这么方便,主要是地方太小,去哪,一天都可以打个来回。
    班亮点点头。长这么大,我都没去过塘沽没看过天津的海,感觉去塘沽就好远了。也没坐过火车。火车上稳当吗?要是在桌上放杯水,会晃洒了吗?
    魏永顺笑笑:不会。你没坐过火车?哎哟,有机会去我们那玩玩吧。你看地图就知道,河南比天津大太多啦。
    就在二爷每天中午休息的那张单人床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陈旧的中国地图,邻界的苏联还赫然在目。
    班亮说:谁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比不了你们,每年都会坐火车坐个来回。
    哪啊,我也是五六年没回去了,我爸妈还没见过我的小闺女呢。一年挣不了多少钱,再回家两趟,那就一分钱也剩不下。我们也是没法,要像你们这样在家门口就能挣着钱,谁还乐意出来。出门就受罪。魏永顺说不出为什么打心眼里就愿意跟班亮说话,也许是他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或是总爱沉思的眼神,反正是与所有车间主任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自己与他在一起,那可是天壤之别,没想到他对自己口中的家乡这么感兴趣。他对淮河的向往竟突然间勾起了魏永顺对家乡的思念,思念已经五年多未曾相见年近七十的老父母。魏永顺把玩着一份空白的领料单,陷入沉默。
    货运公司的小谢终于领着大货车进了厂,魏永顺赶紧起身准备装货。小谢也是河南人,在天津人开的货运公司里深得老板器重,一见面客气话说得你心里那叫一个舒服:“真不好意思,车来得太晚了,耽误你们下班,一会儿完事儿,我请客。我们老板说了,你们必须去,我要是请不动你们,扣我奖金。”
    班亮摇摇头:“让魏永顺去吧,我得赶紧回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好在都是打好托盘的货物,魏永顺一人就可应付。
    “不行,都这钟点了,别让家里等你吃饭了。我也没吃呢,就咱仨。你要不去,我跟你没完。”只要提货车晚到,小谢总会谦让着班亮,多次都被班亮婉拒,今次是最晚的一回。
    班亮随口一说:“他要去,我就陪你们。他够呛能去,家里老婆孩子都等他做饭呢。”
    小谢满脸笑意:“行,他那更好办。”他风一样出了屋,很快便又回来,“搞定。一会儿你们去洗澡,我在这等你们,吃完饭,我挨个送你们回家。”他时常开着他们老板那辆两厢夏利车来。
    浴室中只有班亮魏永顺,除去眼镜的班亮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身边的魏永顺白花花的,他哪里会知晓魏永顺那总是笑眯眯探寻式的目光。之前与上了年纪的任师傅合作了三年多,这突然间就换成了比自己还小的学生模样的人,说不出的欢喜,魏永顺看着身边旁若无人般的班亮就会莫名其妙地笑笑。班亮的到来,让仓库办公室中的平均年龄至少下降了五岁,还是同龄人好沟通些,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感觉与他像是相识了好久似的。真希望他能够在这个部门干下去,那么一年之后,他接替二爷的可能性就相当大,虽说朱爱国曾经也是主任,凭直觉判断,朱爱国在班亮面前的优势真的让人看不出。也许将来就有可能面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领导。这么想着,魏永顺又是呵呵一笑,好在身边的班亮看不清自己神经病似的傻笑。
    便是在桥头那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店里,三个人简单要了些饭菜。热情的小谢遇上两个不胜酒力的人,一时无语:“你说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嘿,这个说他不去我就不去,那个也这么说,你们哥俩真是心有灵犀,来吧,为了你们的心有灵犀干一杯,啤酒不跟水一样吗!来。”
    班亮魏永顺相视一笑,才明白是小谢的巧妙周旋让这二人第一次聚在酒桌上。两杯下肚二人都成了红脸关公。
    小谢一个劲儿地说:“你俩算是遇一块了,喝酒都上脸,上脸的人酒量大,这回我放心了。小魏多敬敬你们领导。”
    魏永顺举杯,班亮便相陪,没有过多的言语。
    对于魏永顺来说,这份微薄的收入要养活一家四口,怎么会还有闲心与人进出饭店。就在今天中午,他午饭回来,班亮竟然发现了他手上沾着的白面,问他,他说中午蒸了一锅馍。班亮惊讶得什么似的:你还会蒸馒头,真看不出你一个大男人还有这本事。他只是呵呵一笑:那有啥难的,一学就会,我媳妇带个孩子啥活也干不了。要不是中午的那锅馒头,他此刻也不会这么轻松地陪着班亮小谢坐在饭店里。
    “你们都挺能干的,家里外头都是一把好手。”班亮已听不出小谢口音中的河南话尾音,已是近乎完全标准的普通话。
    “这也是没办法。”那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即哈哈一笑。
    小谢说:“不出来吧,家里没有那么多挣钱的机会,种地?跑运输?咱又不愿意干,趁年轻出来打拼一回,成不成的,将来也不至于后悔。”
    魏永顺看看班亮,说:“是这意思。我可比不了你,每天下班回家要么看看报看看书要么看会儿电视,这在我连想都不敢想。有时跟老乡们出去打零活儿早了10点回家,晚了就得半夜12点以后,转天不照样得准点上班。”
    “我说有时候你把车停犄角旮旯扒方向盘上就能睡着了,原来是晚上打零活儿去了。白天工作量这么大,晚上再不得歇,时间长了身体吃得消吗?”班亮看了他一眼。
    “年轻,有的是劲。”魏永顺握了握拳。
    小谢拽过他们一人一只手:“这一比就比出来了,握笔杆子的跟天天干活的手,这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柔软与刚硬,光滑与疤痕。魏永顺的右手掌心竟然有道寸长的疤,针眼儿清晰可辨。班亮浑身一颤,血肉开张的镜头在眼前一闪。
    “在外打零活儿,啥活都能遇上。我这道疤是在以前那家工厂落下的。工伤,好在没伤着筋骨。”魏永顺赶紧收回了手,他一直左手拿筷子,却原来是个左撇子。
    班亮魏永顺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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