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骄阳似火 第十一章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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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迟来的聚会,都知道是班亮为了重回大家当中。杨明举成天健郁宏星成天旺郝双来张海卫韩增君杨月富维修车间马主任再加班亮,孔祥银方毅当班不能出席,也算得上是生产系统最齐整的领导聚会,选在了大家时常光顾的那家饭店。席间,班亮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不胜酒力,一一碰杯,与大家。
成天旺沾酒就会还原本性:“我终于又见到了原来的你,高兴,喝,今儿个谁要不喝趴下谁就不许走。”他便是这种场合中的明星,班亮调侃他为令官。
没了上下级的制约,连杨明举都比平日更多了些肢体语言,与班亮勾肩搭背起来:“哥们儿,你看大伙多新鲜你,我请客都来不了这么齐,冲这个,你就得陪着大伙多喝点。”他的大口量,班亮可不敢追随。杨月富成天旺他们带头脱去了上衣袒胸露背的,杨明举也兴致勃勃地除去了衬衣,还好,剩件背心。尽管屋里开着空调,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这份热情便是这样氛围中的所求。班亮知道自己已然回归。
“半年没攒大局了,今儿个还得谢谢班亮,哈?”成天健伸着长脖细项,看见酒比看见他爹还亲。
“这个大局到老弟这给卡住了,他早就该请,你们老惹他不高兴,他哪还有心思请大伙喝酒?”杨月富抽着烟乜斜着眼睛看着班亮。
“大哥,你得罚酒,哪壶不开提哪壶。”郝双来端起了啤酒。这种时候,班亮要是换成白酒,则只剩郝双来自己独饮啤酒。
“就是。”大家都应和着班亮端起了杯子。杨月富顺从地饮了一大口。
早已酡红了的脸颊掩盖着班亮清醒的认知:与大家在一起就是如此的感觉,即便你多么的不喜欢不情愿。所追求的那份安静中的思考、与文字为伴与影像为友,感动了就任凭涕泪横流、郁闷了就随处走走,也许真的只能在梦中走入。太理想化了吧,纯粹是闹市求隐。而眼前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种豪爽中的硬气便是主色调。
所以,韩增君有时会识破班亮的沉默,操着滑稽的普通话逗班亮:“班主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跟大伙在一块儿有一种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感觉?你就是阳春白雪,我们都是下里巴人。”
班亮当然矢口否认:“我不知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意思,还得君兄赐教。”
“我才不信呢,你刚才说的”赐教”就算阳春白雪,让大哥给你翻译一下你刚才的话。”韩增君赶紧指指杨月富。
“你应该这样问你君兄:有话明聊,别你妈曲里拐弯地,咱就一个大老粗,说话办事就喜欢直来直去,那叫静海县(天津市所辖的一个县)配驴——直给!”杨月富扬了扬眉毛,眼睛眯到了一起。
“你们快他妈打住吧,让我说这叫近墨者黑,对吗,班亮?人家说话从来不跟你们赛的张口闭口妈了妈了的,你们非惦着把人家带了成你们这样。”杨明举大手一挥,胳膊又搭在了班亮肩上,“老板可好几回开会都强调,不许车间主任跟干活地张口闭口妈了。好几个职工都找过老板,哪天他找你们一谈话,可没大伙的好,我这先给你们透露点消息。就是口头语也不行,得改,连我都算在内。班亮监督大伙,怎么样?”
杨明举不时拍拍班亮的肩。班亮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想:自己这才刚找准方向,哪有资格监督大伙,在座的随便一位就比自己资历深。杨明举一举杯,大家又是一大口白酒下了肚。
班亮也渐渐发现,杨明举不是随便跟某一位下属勾肩搭背,似乎只有班亮一人有这待遇。便不时挣开他的手,班亮不想让大家感觉到自己与领导之间的特殊化。偶尔一句只有杨明举可以听到的话:“注意点形象,好不好,领导大人。”杨明举的言论让你瞠目:“JB形象,我又不去搞对象泡妞,我可没拿这个差事当个头儿!这才叫男人本色这才叫大老爷们儿!”只当是酒话,班亮哪里还敢提“形象”二字。本就酒红了的脸,真的可以掩去所有内心的不安。
如此融洽的感觉,班亮已经心满意足。似晕非晕之际,杨明举短平快的风格又开始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大家准备撤吧。明天谁都不许歇!”杨明举已经觉出了成天健的毛病——只要头天晚上过量饮酒,转天便会严重迟到,甚至下午才在厂里现身。既然如此,那就控制好自己的饮酒量,他偏就一会儿一个“再来点”的自灌自,不踉跄了不算完,好在有大家的陪伴。
大家在饭店前分手。成天旺拉着班亮的手说:“明天咱俩可得好好聊聊,一晃都半年没私下坐一块了,你要是再不理我,说不准哪天你就看不见我了。”
“没问题,一晚上的时间,有多少话不够咱俩说的。”班亮爽快地答应着。
班亮奔西,大家奔北。
今年,公司竟为所有中层领导准备了好利来生日蛋糕,也不知老板是在哪种场合听了哪位高人的怂恿,真是大出众人所料。生产系统第一个吃到蛋糕的便是成天旺,轮到班亮这已经是第十几位。班亮正好当班,只得提着大蛋糕回家吃晚饭,成天旺说了等着他回来,不见不散。班亮想象不出他有什么正经话,无处乎一些虚虚实实的人与事。
对于班亮来说,这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与家人温馨地度过,还有什么比得上开心氛围中的这份惬意!单位中的一切,班亮从不跟妻子念叨,即使是与杨月富最艰难的时候。前些日子,那郁闷的心情带到了家里竟然让妻子怀疑班亮有了外遇,班亮懵懂中便到了今天,化解了单位中的不快之后竟然还是因为心情,曾经的温馨又在家中弥漫。真的只能怪自己太幼稚,年龄的增长说明不了什么,经过了事情才会历练心灵。如此想来,班亮真的是感觉自己对不住所有的人,三十岁之时竟然迷失了方向——工作没了目标,梦想几乎就被湮灭,最最该珍惜的幸福竟然被忽略。只剩失败,失败中扶起自己的只有自己。
该回单位了,已太晚。夜色中,班亮出了家门。出小区拐上直通单位的路,依然未觉出清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知了无休止的鸣叫,树阴外淡淡的水气就要裹袭到跟前,更加的溽热难耐,一想到车间办公室中逼仄的环境,班亮又放慢了骑行的速度。只是很短的路途,从家到单位,日常熟悉得可以记住路边每一棵柳树的高矮胖瘦,即使此刻暗影团团,那也是一种无声的相伴。抬头望去,星迹依稀。这就是三十岁的样子吗?分明还存异想天开之幻,偶尔又做一回白日梦,根本就没有完全褪去青涩。此刻觉得除了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家人之外,真的一无所获。三十岁,就这么不经意间袭来,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凄惶与迷茫,却无从诉说,诉说了更加说明你的不成熟甚至软弱,一切只待自己在心中消化。多像一只栖居在别人搭筑的屋檐下四处觅食的燕子啊,总是无的地寻找着吃食,即便秋凉时节离去,终还有复回的那一天,而自己呢,有去无回。那么,眼前的形形色色,谁又会是你今后路上的支靠?呵呵,又在胡思乱想,你就得一个人面对所有,凭什么让你有个支靠?就像那近在咫尺的两颗星,相望不相携。没有雄厚的家底,没有无时不在眷顾你的长辈,你只有踽踽独行。而那心中的梦,之于这个世界太过渺微。
终于进了厂。成天旺竟然坐在传达室等候着班亮:“我的个乖乖,以为你喝多了来不了了。”
“哪啊,我那点酒量,你还不知道吗,就喝了一杯啤酒。去你办公室?”班亮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值班室中有空调。
“值班室,今天孔祥银的班,我们俩谁当班谁值班,跟你和方毅一个意思。”成天旺瘸着腿先上了值班室的台阶。
“电视还开着,别是跟小美人幽会了吧。”班亮也早就听说了小美人的艳事。
“就她!白给我,我都不C,外面要嘛样儿的没有,要了给你吹喇叭,还都玩儿倒贴。”成天旺不屑地说。
“谁信呢,你那是看着人家孔祥银先一步搞到手眼红。”班亮哈哈一笑,进而又问:“嘛叫吹喇叭?”
“还有你不知道的,这回我得留一手,等哪天高兴了再给你解释。”成天旺神秘兮兮的表情。
“说正事吧,打昨天就说有话,说吧。”班亮一抬腿,整个人都坐在了床上倚到墙壁上。
“我现在越来越不受生产部待见了,我一直想跟你念叨念叨,你老不理我。”成天旺点燃了一烟。
“谁都有这种感觉,不是你自己,是你多想了,你可不是这种人。”班亮就知道他没什么正事。
“我不是瞎说,我自己在这院里是嘛地位,我心里有数。孔祥银一进厂有空就琢磨着崩锅,我有嘛问题想请教他吧,他总是含含糊糊,我这班的各项生产指标肯定不如他那班。一个月下来,活儿没少干,奖金比那班少拿百十来块,干活的不痛快我能高兴吗?问杨明举,人家领导太忙,让自己想办法。找白工吧,白工更忙。整个没人理。危险性最大工作量最大的车间,男职工的工资愣拿不过蓝R车间女职工,你说这活儿还有法干吗?”成天旺表情已不像刚才那么轻松。
“两个人商量商量,还是得找杨明举,他直管,生产部不会为难车间主任的,你别瞎琢磨。
“甭看成天健是我亲叔伯哥哥,我一直看不起他,做人太虚,我最恨同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真他妈想不通,上边怎么提拔他进生产部。一有嘛事找到杨明举哪,他要在跟前也掺和,你要是直接找他吧,他就往杨明举那推。要么你从头到尾就别管,进生产部才半年,别的没学会,先学会打官腔推活船了。他又是从这个车间出来的,他最应该跟着我一块找问题了。非得等我张嘴亲自求他,我就不张这个嘴!”成天旺的犟脾气一犯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他。
“为了工作,没有服软不服软一说,只要他能帮你解决问题,那怎么叫张嘴求人呢?我这段时间很少去生产部,差点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没觉着成天健像你说的那样。”班亮想象不到自己还会开导别人。
“我现在是有点跟不上形势,你看现在,屁大点事儿就写报告写说明,这不明摆着治村里这帮大老粗吗?”成天旺压抑在心中的话一股脑端给了班亮。
班亮摇摇头:“不是这样,你想得太多了。你应该私下里多跟杨明举谈谈,得到他的支持,工作上会好干很多。”
“跟他谈?烂土豆插根棍儿都比他强,一天天的除了尥蹶子,要么就跟没戴嚼子跑出来似的。”成天旺如此看他,班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水平再不高,也是咱的顶头上司,得维护着他。”班亮沉默一会儿说。
“还是你会说话,主要是咱不会来事儿,又没跟领导一块练过法轮功,没机会套近乎。”成天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班亮虽说是盯着电视,却不知这半天播放的是什么内容,只想赶紧分散开他高度集中的精神,说:“时间也不早啦,我得回车间了,你巡视了吗?”
“还早呢,你就得这屋睡吧,有小李在,应该没嘛事。”成天旺说。
班亮摇摇头:“我在车间里呆着还少了让老大训呢,要是不在车间,他还不捋死我。”
“你还真怕他?”成天旺看了一眼班亮,班亮呵呵一笑。
二人一块走出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