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春风沉醉 第二十八章黑姐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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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芝兰从开始接触分析室的工作便给所有化验员留下了假行家的鲁莽形象,尤其是当着老板的兄弟媳妇、杨明举的姐姐、得到老师傅真传的沈立军这样身份的化验员,竟然说过:“你们干活这么细?用不着吧。”这是她对大家刷洗完吸管后再用干净的试纸擦拭时发的感慨。如果第一天白工不向大家介绍郭姐有二十年分析工作的经验,大家也就不会对她手拿试管时撅腚挺胸让试管与身体呈30度夹角的姿势感到格外新鲜好笑,那纯粹就是分析室一道西洋景!偏偏她又是顶着领导头衔开始的工作,几位老化验员开始了轮番请教郭姐的态势,只要一遇到不合格样品时便会站在小院中仰脸朝楼上喊郭姐,得让郭姐定夺啊,到底是退回是放行?作为领导的郭姐从没得到这些下属的教授,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样品分析就手忙脚乱,瞬间便满头大汗,供应商着急,郭姐更急。大多时候对用量大的辅料就斟酌着放行,虽然自己复测了,也是乱七八糟的结果。那几个化验员就视若无睹地忙着手头其它的活,私下里都说:估计是被采购经理吓怕了。
采购经理孔繁方,眼睛全厂最大号,整天攥着个手机东转转西遛遛,只要供货方在分析室遇到了难题,他第一时间就会从地缝中冒出似的突然现身。嗓门儿大,底气足,那架势就首先让郭芝兰这种腹内空空的人虚慌。只要化验员判定了不合格的原料,他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你重新复测,一遍不合格,接着取,郭芝兰领教后才明白:不做合格了,你就取去吧!手发抖的样子还直为自己解释:最近甲亢病又要犯,大夫一个劲儿地嘱咐我少吃海带少吃碘盐。大家笑又不敢笑。直到哆哩哆嗦地郭姐声调不高地说:“合格了,看来就得多做几回。”
“好嘞,给你老添麻烦了。”孔繁方拿起郭芝兰开具的样品检测合格单塞进送货人手里,自己便扬长而去。
有时她就脱口而出:“哎哟我的妈,做个样子太麻烦了,用得着吗?”
杨明举姐姐接话接得快:“是够麻烦,我们都这样干了五六年了,你要是给我们改简单了,我们天天请你。”而墙上贴得关于检测方法的操作规程写得一清二楚,连白工自己都严格遵守,这位郭芝兰让人怎么瞅都不像这个行当里的人,她敢改?
“那你们天天可够辛苦的,你们这一天做的样子,搁国营企业得够一个礼拜干的。而且谁干嘛总干嘛,基本上都固定不变,你们个个都是多面手,没有不会的。”郭芝兰当着大家是坐也不自在站也找不准朝向,所以就爱讲些自认为奉承的话,还拿曾经的辉煌在这显摆,“我们那原先的分析化验室大伙上午十点买菜和面,中午12点就能煮饺子,活儿够美的吧。”
“要不国营企业都得黄喽,我们这要是这样来一回就得卷铺盖卷儿走人,哪有闲钱养这么多白吃饱儿。”杨明举姐姐嘴下毫不留情,随后便是哄堂大笑。郭芝兰本来就黑的面皮到底羞红了与否,谁也看不出来,这种场合下她只得推说楼上有活儿,匆匆离开。
杨明举姐姐接着说:“咱他妈脸皮也薄儿,要是嘛都不会给个这差事,一天也干不了,让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就得烧死。真服她了。”
老板兄弟媳妇说:“你看人家也不脸红,你说得也太直了,好歹也是咱的领导。”
“瞧她那德性,她要是干个化验员,还凑和,跟着一块学呗,咱不都是从学徒开始干的吗,也就白工相信她干了二十年分析。要干,也是天天煮饺子,吃货一个。”杨明举姐姐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就引来了隔壁的于姐。
“有嘛新鲜事,这么开心,打刚才就听你们嘎嘎得乐。”于姐与杨明举姐姐是妯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刚才的精彩片段,这回于姐又加入到了闭不上嘴的行列。
在连续测出的个别原料含量达到了99%以上后,几位化验员先后把郭姐喊下来好几次,郭姐下来一次,便换一小瓶标准溶液。沈立军也纳闷儿:怎么同一大瓶中出来的标准溶液频繁地变换数据?只有一种可能——没摇匀!又不敢主动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笑。有别的同事问起来,沈立军多是嘿嘿一笑:“不知道,一人一个手法,谁说得好郭姐怎么配的溶液。我配10升一瓶的都怕摇不匀,人家惦着配50升一桶的。还是人家能耐,咱比不了。”
班亮从每天分析室的日报表中也发现了数据异常现象,便跟杨明举念叨了一回。
“按理说,只有小包装的可以达到试剂纯度,那是做精细化学分析的,供应商一车就送三四十吨,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纯度,除非供应商是二B,要真有那么高的纯度,往里加水啊,把纯度降下来还多卖钱呢。肯定是咱内部的问题。”没有王大爷在场的时候杨明举说话从来都是粗糙得连班亮都不忍入耳。
“这种情况大概有三四天了,几位化验员也跟郭姐说了,郭姐复测标准溶液后,复测一遍一个数,今天上午就变了两次,让沈立军判断是没摇匀。其实沈立军干工作的水平也不低,可以考虑重点培养一下吧?”这位沈立军比班亮小两三岁,工作上是出奇的负责。
“那孩子脑子有点毛病,要没有这点,倒可以培养他。工作压力一大,万一犯了病,到时他妈妈肯定找厂来,谁也搪不起。”却原来杨明举也是个粗中有细之人。
班亮开始接触这个沈立军时是在刚进厂那会儿,很快便觉出了他的与众不同:洗刷试管烧杯时口中始终念念有词——再洗三遍再洗三遍再洗三遍,下班后明明已锁好了办公室的门,都已经下了楼,还要重新上楼来再扒着窗户看一遍,要么就是摸摸锁头。而过后,班亮也听于姐说过是因为他小时候害过什么疾病落下的病根儿,只要压力大精神紧张就易复发,所以大家都不都跟他计较。而按杨明举的说法,沈立军的组长头衔便已经是他在百斯德最高职位了。
下午,分析化验室。
样品检测结果再次出现异常:超百!几位化验员未敢声张,继续复测,依旧超百,便毫不犹豫地喊下了郭芝兰:“这是刚做的结果,你看看该怎么办?”杨明举姐姐指指操作记录,不敢当着送货司机的面说出这么令人可笑的结果。
郭芝兰心里一紧:“真见鬼,今天的溶液都是仪器标的。楼上的我又手标了一遍,数比这瓶里的高,我换一下吧。白工也没告诉我,是以仪器标的为准还是以手工标的为准,亏了我懂,找出了原因。”郭芝兰踮踮地又从楼上抱下一瓶标准溶液,几位化验员不得不再做第三遍检测分析,嘴里都在关照着郭姐的工作失误。
勉强打发走了送货司机,这几位姐姐继续声讨着郭姐:“妈了个B的,有这样的嘛——一瓶溶液一天标他妈三回,仨数。她不会配溶液害得咱都跟着倒霉,不是王老爷子就是白工护着她,拿这当成淘金基地了。要照这趋势发展,一车间罐盖儿不飞上天就阿弥陀佛。想想就让人后怕,这么关键的位置搁这么个白痴。白工再上这屋来问问他,弄个嘛也不懂的来,他就不怕惹了祸?杨宝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让她回家。”
“说明王老爷子白工都不跟老板说实话,人家才是一槽子里吃草的。咱要往这介绍个人,得先考虑能不能干;人家正相反,得先问待遇好不好,就算四六不懂也能哄一气。”
“说来说去,到哪混饭吃都得有人照应,脸皮儿薄了也不行,就这社会,你还气不得,要不说人家混社会的人到哪都吃得开呢。”
楼上,郭芝兰面对这一瓶一天之内变了三次数值的标准溶液心中也起了疑:蒸馏水也过滤了,摇晃的时间也不短,怎么还出这种新鲜事?问白工?不敢。问沈立军?他总是呵呵一笑。真是活见鬼,除非有人暗地里做手脚算计自己!而能有机会进这屋的只有隔壁仪器分析室的小刘,可自己才刚来两个多月,与她没有个人恩怨哪。那个小刘负责每天用仪器检测楼下化验员们送上来的样品,然后把检测出的数据回填在记录表上。工作量不大,所以大部分时间抱着个手机不是聊天就是发信息,即便是检测郭芝兰配好的标准溶液也是当着自己的面操作啊。要不就是仪器分析与手工操作有差距,可白工明明说之前手工标的溶液与仪器检测出来的数值是一样的。越琢磨头越大,郭芝兰拧着眉头就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白工走进分析室,几位化验员围上来:“白工,郭姐没找您吧?”
“没有啊,怎么啦?有事儿?”白工总是这么和蔼可亲。
“今天到现在,标准溶液变了三回数,前两天来的酸碱原料全都达到了99%以上,今天的又超百,这么多年可是头一回。郭姐天不天在楼上倒腾溶液,还弄不准,又不下来帮我们做样子。以前立军标溶液,也没天天扎楼上不下来。”杨明举姐姐半开玩笑地说。
“这可不像干了二十年分析的,要真干过二十年,也不至于卖肉吧。”老板兄弟媳妇也帮衬着说。
“天不天就跟个马大哈似的,干分析工作您放心吗?”杨明举姐姐接着说。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白工憨憨地一笑。
“您看这两天的日报表,这数可都到了生产部,这两天一车间主任在这死盯着,数据一有异常就让我们重做,多做多少冤枉样子。郭姐要是把溶液标准了,哪有这段子。”杨明举姐姐把日报表递给了白工。
白工敷衍地看了一眼:真是越怕嘛越来嘛,郭姐明明说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却出这种低级失误,这帮化验员哪个是省油的灯,让他们逮住漏子,用不了几天就得传到老板耳朵里,唉。
“几位姐姐就别挤了她了,让她凑和在这混口饭吃吧。”想不到全厂的总工程师白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几位化验员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