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将《成都商报》收拾好放进抽屉里，两眼始终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期盼着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我也相信刚才那个男的还会打电话来。我在想要是他再来电话，我这次务必要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再好好掂量和斟酌一下。果不其然，手机又震动起来，我看来电显示还是那个1300811XXXX，刚才他说话我虽不是太满意，但是，这会儿我心里已经不那么讨厌他了。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拿起手机按下接通话键，听他有些急切地说：“游老师，请你先别挂我的电话，你一定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真是有事要求你的。我请求你相信我，要是你相信我我们最好见一面，我们见了面我再跟你详细说好不好？”
    我想了想，平静地说：“我凭什么就要相信你啊？”我说这话是想进一步听他怎么说，心里却有一种迫切的猎奇感。
    “这……怎么说呢？那就凭我们的电话号码相近似，我也是看见到了你的电话号码就莫名冒出对你的信赖感觉，正好你又是会计师，我就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真的！我不会说假话……说假话违背做人的良知，你会看不起我的。你要实在是认为我有什么居心不良，就凭我的电话号码，你现在就可以报警告我。”
    他说的很诚恳、也很在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觉得这人有点意思，想想自己过去放过的好多机缘，心里也就想何不试一把呢，就当碰运气那样。我忍俊不止地笑了，说：“你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吗，我告你什么好呢？”他也笑了，说：“你要告就告我有事想求你，你又不信任我，怕我骚扰你，反正我们电话里说话也死无对证，这样警察就会传唤我。警察传唤我，我马上就到，那样我们不就见面了嘛。当然，这也就是个玩笑话，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是不是？你要相信我，我说个地方，时间你来定，我们不见不散……”他以为这样说就很幽默了，其实我觉得这人一点都不会幽默，只是吐露了想见我一面的迫切。
    我还真是豁出去了，只是不知福兮祸兮，我就说：“那你说个地方？”
    “省人民医院对面有一个清心茶楼，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这话也算礼貌周全，听着很舒服。
    也真是啊，不知这人是真会选地方还是赶巧了，他说这个地方距离我住的龙湖锦城花园就半站地，走路过去用不了10分钟。于是，我应了他说：“我现在上班没时间，晚上6点半我过去。”
    “真是太好了，我先谢谢你游老师！那晚上6点半我们见。我不打扰你了，我挂了啊？”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像是高兴的。
    整个上午我接了6个应征电话，第一个上来就说是离过婚的，我婉言谢绝了；第二个说话太不靠谱，东拉西扯，先是说刚才买了报纸看，后面又说人在深圳出差，我马上就说我们可能不合适，挂断了电话；第三个也是离过婚的；第四个年龄只有26岁，太不合适了；第五个第六个就更荒唐可笑，一个问我注册会计师年收入有没有40万；另一个直接说结婚可以，但必须要跟他回老家遂宁生活，好像我真没人要了一样，气得我真想把电话摔了……
    下午公司开会，我干脆将电话扔在办公室里，免得心烦。开会的时候我一直开小差，就在想600元花的还是值得，总算碰上一个还行的。不管人咋样，39岁、未婚男青年、美术学院教师，这些都在我现在考虑的择偶范围之内。再说这人说话还算客气懂礼貌，应该是真诚的，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要有求于我？或许这也就是一个借口而已，39岁的美院教师未婚大龄男青年，说不准心里比我还着急呢。想急着跟他觉得还合适的我见一面，嘴上又不好明说，找这么一个借口也是说得过去的啊。不过这人真有意思，征婚就征婚，还急征什么女友……
    我正想入非非，却被我的老板杰瑞克敲桌子的声音打断，杰瑞克冲我一笑，绅士地用很生硬的中午对我说：“我的很敬业的游依依小姐，你什么在想，是上这一个周财务报表有问题，还是销售回款的问题又大……不不，是有问题？”杰瑞克来中国好多年了，中文还是这么蹩脚，但不妨碍我们沟通。
    我马上振作起来，说：“上周的财务报表没有问题，只是销售回款比预定计划低5。3％，上午已经和蔡部长沟通过了，蔡部长说这一周能追补回来。”
    杰瑞克是瑞克集团总裁的小儿子，瑞克集团成都公司总经理，几年前拼命追过我。那时我跟他挑明了说：“杰瑞克，您很优秀，但我还是要找一个我们中国男人，您要觉得不方便我可以辞职。”杰瑞克却很绅士地说：“不不不，游依依小姐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很尊重您的选择，您是一个很优秀的会计师，您的存在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合作。我祝愿你早日找到您的中国郎君……”从那以后杰瑞克不在称呼我“您”，而改称“你”，我也同样这样，我们之间变的随和了许多。后来杰瑞克跟另一位中国姑娘结婚，现在他们的女儿都已经上幼儿园了。
    既然要去见那位美院教师未婚大龄男青年，我心想这就该算是正式的相亲见面约会，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所以我不能太随便了。毕竟是第一次去见一个陌生男人，我不说一定要把自己弄的光鲜亮丽好一副清高样子，最起码也得换一身像样的衣裳，这是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也是尊重我自己，不至于见不得人。
    下午开完会，我跟杰瑞克请了假，比平常提前一个半小时回家。我收拾了好一阵，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虽说整个成都的疫情防控形势很不错，大家都早已习惯了戴口罩外出，我特意挑了一款漂亮的美颜口罩佩戴上出门。
    我早到几分钟，进了清心茶楼，见茶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女服务员在吧台那边闲聊。我挑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取下口罩叠好放进包里，服务员上前来问我需要什么，我要了一杯毛峰。服务员刚端上来我要的毛峰，从门厅口进来一位穿黄色T恤戴眼镜的男人，40来岁不修边幅，但也说不上邋遢。我瞟了一眼身板1米8以上的他，感觉他除了魁梧，也不失文雅，是那种不拘小节欠女人收拾的男人。我有过经验教训，对他这一点倒还可以容忍，甚至还有一二分心仪。
    他走到我座位前问我说：“请问你是游……游老师吗？”我抬头仔细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取下口罩坐下后说：“我就是那个1300811XXXX，我叫靳京。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哦，我得事先跟你说明一下……”这时候服务员走过来问他需要什么，他指了指我的茶杯，说：“一样……”
    我直视着他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那眼神中有一种恍惚和犹豫，我想他心里一定是有事的。服务员给他送上来茶后，我问他说：“你想跟我说明什么，没关系，你说吧。”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我其实，这么跟你说吧，你是征婚，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女同志帮我一下，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现在倒觉得他很有意思，想听听他到底要想找什么样合适的女的，帮他做些什么。他既然这么着急约我见面，兴许我就是他认为的那个合适的女同志呢？
    我心里这么一想，全然没有了男女相亲的那种顾忌和做作了，我鼓起勇气说：“那你把我约到这里来，是不是就想跟我说，我就是你认为的那个合适的女同志，而且还一定会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笑了笑，说：“你很聪敏！不过像你这样的女同胞也应该是这么聪敏的。至于你愿不愿意帮我，我现在见了你，我想你会的。”他说话很自信，也说对了。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似清高，实质心底里很柔软，常常禁不住别人有理由的求助。
    我脱口而出说：“那要看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再说迄今为止我们还算陌生人，我想我是帮不了你什么忙的。”
    他拿起茶几上的小水壶替我续上水，然后看了一眼窗外对面的省人民医院大楼，有些伤感地对我说：“我姨妈病了，直肠癌晚期，就住在对面医院里，医生说也就是这么几十天的事了，现在也只能保守治疗，尽量减少病痛对我姨妈的折磨。我是姨妈从小带大的，妈姨这辈子很苦，我不想让她就这么带着遗憾走了……”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很孝顺的男人。我盯着他说：“那你姨妈有什么遗憾的事呢？”
    真看不出来，坐在我对面这么大块头的男人还腼腆了起来，他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今年39岁了，在新都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做教师，我爸妈走的早，我是姨妈从小带大的，姨妈现在70多岁了，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姨妈常说我那都好，就有一点不顺她的心思，说我快40的人还一个人飘着。就为了这个，姨妈说她会死不瞑目的……”
    故事也太老套了，还很可笑，但我没有打断他。“上一个礼拜我被姨妈逼得没有办法了，也说了漏嘴，我对姨妈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都处了一段时间了。不想姨妈穷追不舍地追问我女朋友的名字叫什么，是哪儿的人，做什么的？还问我们关系都到什么程度。也怪我一时糊涂，为了哄姨妈一时高兴，就瞎编哄骗姨妈说，我女朋友姓刘，叫刘丽丽，和姨妈一样也是做会计工作的。这不是……有了一个谎言开始，就必须再有一个撒谎的继续和谎言的结局。没过两天老太太又非要我带女朋友来见她，还流着泪跟我说，不见到我女朋友她死了去见我爸妈都没法跟他们交代……你说我该咋办？”
    “你就为这个慌不择路，登了那一条急征女友的广告？”我笑着说他，笑他这么大的人了，做出来的事情还这么荒唐和幼稚。但我心里又觉他做这样荒唐的事必有他荒唐的缘由，我说：“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个愿意帮你这个忙的女朋友，哪怕是同事也好啊？还有你们川音不是女孩子挺多的吗？”我想往深的挖他，逼他跟我说实话。
    他有些为难地说：“不瞒说，这事我也想过，但总觉得都不是那么太合适。在我熟悉的圈子里还真没有我认为合适的女同志，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跟别人开口，尤其是我熟悉的女同志。你想啊，我快40了，最起码得找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不是？这……这人家都有家庭，即便是30多岁没有成家的，我又怕弄巧成拙叫人家以后误会，说我过河拆桥。我们川音和美院女同学是多，但岁数太小的那样也装不像啊，我姨妈可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再说我一个教师绝对不可以跟学生去说这些事情，这样不仅违反校规，还有违师德。所以，我急征女友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我目的很简单、很单纯，没有别的什么不好的歹意，这一点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如果这事你肯帮我，我会给你报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说个数我都答应你，真的！”
    我在心里笑他，看来他还真是穷途末路了。不过这人看来还真是有点正经，第一、不敢去轻易招惹别人；第二、很讲规矩，晓得维护师德尊严。一时间我心里好犹豫，但又想试试他的诚意和他那份孝心的分量。于是，我说：“哦，你身边熟悉的女同志和你的学生你不敢去招惹，你就来这一套对付我一个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的陌生人，你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典型的自私自利。你倒是维护了你的师德和孝顺，既不影响你在你那个所谓的熟人圈子里的高大完美形象，又完成了你想要做的那些孝顺事情。那我呢？我们作为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我凭什么就一定要帮你呢？再说了，我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哄骗人的，更不要说去帮你哄骗一个70多岁的老人了。另外，我也不缺你那份什么报酬，我想你是找错人了，不过我还是很理解的你良苦用心。”
    他很尴尬、也很沮丧，红涨着脸看着我，说：“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个事情是有点渺茫和荒唐，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兴许这个世上也还有好心和善良的女同胞愿意帮我。再说游小姐，哦不对，游老师，你要肯帮我这个忙，让我姨妈心安理得的走，我会支付你2万块钱，你要觉得不合适，3万5我都答应你，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看来他是真心实意想我帮他，而且还急了，我对他说：“哦，照你这么说，你这个事情我还非答应你不可了，不然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心不好、还不善良的女人了，是吗？”
    他已经黔驴技穷，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你要真不愿意帮我，我也只有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别的女同志愿意帮我。真不好意思，我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能来见一面我还是很感谢你，毕竟你给我了一点希望。”他做出要起身离开的样子。
    我不假思索地回他一句，说：“我说了不愿意帮你了吗？”
    我这话一出口，就看见他眼里一亮，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盯住我的眼神忽闪忽闪地，还欠起身子来给我深深地鞠一躬，说：“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你答应了我，我现在就先付你两万，我手机转账给你……”
    我犯清高地说：“我虽说是一个注册会计师，但我从来不沾钱违背良心的钱，我愿意帮你不是冲着你的钱，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吧，还算正经、孝顺……有觉悟，真的……”
    我看见他涨红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惊讶，心想这人还真是诚心实意和懂得孝顺他姨妈，他要真成我要征婚的那个男人该有多好啊！
    我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轻而易举相信了他这么一个陌生男人，而且还答应假扮他的女朋友去见他的姨妈，用善意的谎言和行为去安抚和慰藉他那弥留之际的姨妈。这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荒唐和很不靠谱的事情，也不觉得自己要做的这一件事情多么的滑稽和可笑。我就觉得我是在帮他做一件很孝顺和很实在、也很实际的善事，我心里愿意帮助坐在我对面这一个身材魁梧又略显斯文的男人。我已经不在乎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反倒觉得他很实在、亲切和有可爱之处。
    他拿出手机又说要给我转账的事情，还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笑不露齿地回怼他说：“你这话不对啊，是不是你认为我就言而无信了，怕你给我转了账我就消失了啊？”他赶紧表示收回自己的错误说法，并且一定要加我微信转账给我。
    我一本正经地说：“你别侮辱人啊，要不要我再给你签一个合同啊？你不要看得起人啊，我们权当是朋友我愿意帮你敬这个孝心，你要当这是生意我们就免谈。”
    他看我一眼低下了头，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都红了，他说：“我真没有想到我运气会这么好，你是个好人，一个好女同胞。说真的我们非亲非故，你能这样我很感动……我无话可说，以后有机会、你也愿意给我机会，我百倍千倍地都要还你这一份情义！”
    我的心被他说这话打动得一塌糊涂，我在心里决定，他这事我死心塌地都要替他完成好，这事我不会去跟任何人说，我要去跟别人说了人家哪个会信呢？包括我的父母都不会信！也确实如他所说我们非亲非故，虽说我自己不觉得就怎么样了，但要去跟哪个说了，人家肯定都会觉得这是一件滑稽可笑和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又何不如就善始善终帮他把这一份孝心进行到底。我以后就把这一个事情彻底烂在肚子里，不去跟任何人提及，包括我的父母。不然别人说我滑稽可笑都是轻的，说我走火入魔疯那都不为过，不笑掉别人的大牙那才怪呢！
    接下来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轻松多了，他说他姨妈就住在对面省人民医院16楼，现在疫情期间管控的很严格。不过他事先已经和医院张主任预约好了，今天晚上7点至10半都可以做核酸检测，明天早晨9点就可以取检测结果。只要检测结果没有问题，凭检测报告再去预约探视时间就可以见到他姨妈了。他还跟我说我们再坐一会就去对面医院做核酸检测，我同意他的这个安排。
    他问我吃过晚饭没有，要是没有吃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还说他请客。我说现在是疫情期间，虽说成都疫情防控形势还好，但我们必要在外面吃东西。再说我晚上一般都不怎么吃东西，最多吃点水果，睡觉前喝一杯牛奶。之后，我们闲聊起时下最热门的新冠疫苗接种话题，他说他已经打过了灭活疫苗第一针，我也说刚打过第一针。
    我们说这话的时候都很坦然地相互对视着，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刚一见面时的拘谨和尴尬，我无话找话笑着问他说：“也真是巧啊，怎么我们俩的手机号就这么雷同和相近呢？”他说：“我也觉得巧的很，我是5月18日去报社登的广告，今天早晨护士送来《成都商报》，我一直找啊找，我是先看见了你的电话号码，心里一惊，再细看不是我登的那一条广告，我这才注意到你那一条征婚广告，最后我才找到我那一条广告。我当时就觉得也许我们是有缘的，所以，我才马上给你打了电话，你说这算不算老天也在帮我呢？”
    “你这手机号用了多少年了？”我这么问他。
    他想了想说：“时间很长了，大概……有20年吧，最少20年。我还记得姨妈最早给我手机的时候，说是公司统一配置的一批手机，我的尾号是2，姑妈的尾号是1。我这个手机号从3G卡一直用到现在的5G卡，这中间换过好多次卡，但我这个电话号码一直都没有变过。”
    我说：“我第一个手机是2000年我过15岁生日那天我妈给我买的，那年我刚上高一，当时我妈说移动手机号码好的都没有了，这个联通手机号后面4位数刚好是我生日的数字，就买了做我生日礼物。所以，我也一直用这个手机号，也是换过好几次卡，但是这个电话号我一直都保留，你说我们是不是21年前就注定有今天的机缘啊？”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突然冲我说：“你不仅心地善良，还很漂亮。我不是瞎恭维你啊，我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学的是西洋油画，以后兼功国画，我不会乱说话的，你真的很漂亮！我记住了你的容颜和美貌，我会将你的容颜和美貌记录在我的画布上，等我画好了再送给你……”
    我被他羞涩的一脸火热，全身都不自在，他却一本正经的坦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