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如水般流过玉梳，何思融噙着笑看着铜镜里算不得熟悉的影像，时间真的把她推进了一片未知的世界里，只是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深渊。
    那天为妇女做完辅导，思融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杯中的佳酿，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思融最经常呆的就是那间宽敞无比，远离地面的办公室。不必接触天空，又远离地面，就独处在那一片空间不被打扰。
    同样是一个沉寂的夜晚，却做了个不同的梦。思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脱离肉体，看见自身平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熟睡着，思融却也明白，这一睡永远也不会醒来。
    思融没有看到牛头马面，也没有看到死神，感到有些无趣。莫非，人死了就只能靠着灵体在这世界上行走，一直到某一天灰飞烟灭？还是会无尽地空虚下去？想着，何思融有些恶寒，那样的日子将会有多么空洞？不知道鬼魂和鬼魂能否交谈？
    思融突然决定要到远离身体的地方旅行。
    思融去了很多地方，鬼魂不需要睡觉，不害怕阳光，永远都不感到疲累。
    看过了撒哈拉沙漠上的星星，听过了海底鱼人的歌声，闻到了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香味，路过了古堡。。。。。。
    可一路上只有何思融一抹鬼魂在游荡，不知疲倦地游荡。何思融老早就意识到，自己是找不到伙伴了。人真的是奇怪的生物，生前毫不入群，并且渴望着远离尘世；死后真正经历孤单了，却又难受得紧，那是一种将要窒息却又不能死去的痛苦。
    当日子在孤单中燃烧成灰烬，何思融依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是时候回家看看了，看看母亲也好。自从那日迷迷糊糊离开家，入住孤儿院，便不曾看过她了。等到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何思融偷偷地回过家一次。那时的母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簇拥着，一张笑脸在满院的春花下鲜妍明媚。
    虽然很久没回家了，可路还是十分熟悉的，不必害怕迷路，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地方，那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路。
    房子还是没变，小小的院子，依旧狭窄楼房，只容得下三口之家居住。里面住着母亲的丈夫，母亲的儿子，还有母亲自己。那个小男孩应该上高中了吧。母亲应该过得很幸福才是。
    进到房间，没有思融想象中的阳光灿烂，却是布满阴霾。
    我走到母亲的房间，门半开着，何思融听见了里面的哼唱声。有人在哼小调。轻柔而甜蜜，像是摇篮曲。然后是几句歌词，听起来像是“妈妈摇，宝宝笑。。。。。。”
    这间屋子太暗了。什么都看不真。
    看了许久，才发现------母亲就在那儿。躺在一床被褥下。她的头发随意地扑散着，眼睛盯着窗口，毫无表情。
    “宝宝笑，青蛙叫，”她唱：“扑腾扑腾，不睡觉。。。。。。”
    她的脸上皱纹横生，愁苦使她看不出本来的美貌。何思融突然有些恶劣地想，这女人报应来了，莫不是的了老年痴呆。
    “孩子他妈，喝药吧。”
    那个高大的男人已不再高大，他的身躯已经有些佝偻。
    “大亿。”
    “怎么了？”男人耐心地扶起母亲让她半靠在怀里。
    何思融有些嗤笑地看着母亲推拒着不愿意喝药，男人轻声劝慰她喝点。
    “大亿。”
    “恩？”
    母亲笑了笑，等笑容消退又转眼去看窗户。
    “孩子他妈，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好像窗外有什么吸引着她，让她不忍心转开眼去看别的。
    当思融以为她什么都不会再说的时候，母亲又再次开口了。
    “她离开我了，永远离开了。”那声音浸满了浓浓的酸涩悲伤。
    谁离开了？你的儿子吗？
    思融有些嫉妒那个到现在还未见人影的男孩，是他剥夺了母爱！不过，自己又怎么能这么说呢？从那一天起，母爱好像一直都不属于自己。终究是被抛弃的人啊。
    思融眼神黯淡地就要转身离开，本来静静躺在男人怀里喝药的母亲突然挣扎起来，好像要抓住什么将要逝去的东西。
    “思融，思融，别走，回来。”
    何思融惊诧地转过身看向母亲老泪纵横的脸，她看得到自己？
    “思融不走，思融不走，就在你身边，乖，没事了，她不走。”男人忙放下手里的药双手困住母亲挣扎着的四肢，边拍她的背安抚。好像起了效果，母亲便不再挣扎，安静地睡着了。
    她这是疯了吗？是为了我吗？
    思融有些难以置信地飘到母亲床前，伸出手想要触摸母亲的面颊，可手终究是透了过去，触摸不到她的脸。
    “思融，思融。”母亲呓语着。
    是梦到我了？您梦中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真想看看，希望不再是令你感到恐惧的样子才好。
    突然，思融感到灵光一闪，四周的场景变了，这时是在院子里，面前有母亲伏在地上，双肩颤动，她在哭泣。
    是进到梦里了。
    思融有些犹豫要不要叫起趴伏在地上痛哭的母亲，踌躇之际，手却已经搭上了母亲的肩膀。
    母亲抬起脸来，忙揪住思融的袖口，“你有没有见到我女儿，有没有？我找不到她了，她说要走了。帮帮我好不好。”
    思融的心有些堵，牙根开始有些酸涩，“当初不是你不要她的吗？”
    “不是，不是的。我错了，把她带回来好不好，带回来。”
    母亲紧紧抓着何思融的手臂不放，好像是根救命的稻草，没抓紧，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走了。不会回来了。”思融咬紧牙，别回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知道她是不肯原谅我，叫她回来啊，我补偿她，让补偿她啊。”
    思融的手臂被母亲用力地抓着，像是要把整只手都揪下来一样。
    “你还是爱她的吗？”
    思融的声音变得沙哑。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她要回来，回来。”
    原来你还爱着我，那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你是害怕自己死后下地狱吗？”思融的声音又有些冷然了。
    “我不怕，不怕，只要她回来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却在这里结婚生子？”思融喊出声来。
    “我找了，找不到。我倒在大街上，是大亿救了我，那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大亿的前妻的。我找过了，就是找不到我女儿，找不到啊。”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你了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乌龙，这么讽刺？原来我一直自以为受的委屈，都是自作孽？
    “哈哈哈哈。”思融想着，仰天长笑，真的很好笑，笑出了眼泪。这一生过得真够奇怪的，真的很奇怪。命理真是爱作弄人。
    “你就是思融。”母亲呆愣住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思融看。
    “妈妈，我回来了，我原谅你。”
    何思融感到心里一片轻松，原来不是没人爱的，自己不曾孤单过。
    “妈妈，别哭。”何思融颤抖地为母亲擦掉眼泪，不再机械地笑着，发自内心：“妈妈，我会在你身边，我原谅你了。好好对自己，对家人。好吗？”
    母亲将信将疑，反复问着：“是吗，没骗我。”
    “恩。醒来吧，好好地活着，我也爱你。”思融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疲倦，可能了了牵挂的鬼魂就会灰飞烟灭吧。就当是个美丽的谎言，让母亲快乐地活着。
    站在一片迷雾里，看母亲越来越远。思融终于笑着化成道亮光，消失成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