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冬衣、硬头皮靴的宋军兵士本已行动笨拙，一经沾水，靴底沾在冰面上迅即冻结，稍一用力，便揭了靴底；飞溅而起的冰冷河水夹着冰沫子击打在毫无防备亦无处可避的宋军身上，军衣顿时冻得僵硬。冰面上河水翻涌，分辩不清哪是冰层哪是窟窿，十余名军士在躲闪中从窟窿里掉入水中，周围军士大呼，不及抢救，转眼没入冰冷的水下。
    宋军惊恐得在冰面上乱作一团，哭叫连天！
    岸上的李沅高兴的在马上大叫：“打得好，打得好，薛大哥不愧是诸葛在世，好法子！别停，给我狠狠砸！”
    宋军的悲惨呼叫令马上的沙突雪不忍心再看下去，忙掉过脸。薛怀固一言不发，双眉紧锁，木然地看着冰上的惨状。
    沙突雪她蓦然发觉薛怀固紧握缰绳的手竟不住颤抖，不由大是惊异。
    “停！”薛怀固突地扬手叫道！
    张晋良唐天河等人正打得高兴，闻言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李沅奇道：“为什么停了，宋军毫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我们正可取全胜，不能停，继续发！给我狠狠的多发！”
    薛怀固道：“少爷，此计虽好，原只为震慑敌胆、乱其军心。此法伤人，太过残忍。现下，宋军已乱了阵角，军无斗志，只要一个冲击，必定全线溃败，我军完全可以取胜。”
    李沅笑道：“薛大哥，两军对垒哪能来得半点菩萨心肠，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不可给对手半点喘息之机！给我再发！”
    “少爷！”
    李沅道：“薛大哥见不了这景象，你暂且回寨，我李沅定要宋军全军覆没，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薛怀固竭力抑制微颤的身子，道：“少爷，宋军虽说是咱们的敌人，可他们也是人。他们宁愿死在刀下，也不愿死在河水里石头下，他们已经败了。我情愿随人下去冲杀，绝对将宋军赶回南岸！”
    李沅道：“薛大哥，军阵之下何来妇人之仁！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们的兄弟命丧对手刀下！愣什么，给我发，不许停！”
    又一轮石头飞向河中，冰面上宋军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被石头砸中的、掉入黄河中的、被纷乱人群踩踏误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薛怀固看得心惊胆颤，竭力闭目，眼前顿时又浮现出南峪口石头下韩德佩三军的凄惨景象，身体不住连连打颤，摇摇晃晃地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
    范谨质沙突雪见状忙跳下马，一左一右搀住他，惊见薛怀固满脸通红，额角汗水涔涔！
    薛怀固推开两人，跳下马背，两手高举道：“不能再发了！少爷，给他们条路，要死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在我们刀下，也是积德，石头不能再发了！给我停下来！”
    李沅恼怒道：“薛怀固，我敬重你，称你为大哥。莫要忘了这二狼寨里只有一个是头，那就是我！没我的令，谁也不准停！”
    薛怀固蓦地僵住了，象被雷击打了怔在当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口中喃喃道：“好，好，好！”
    蓦地大吼一声，喉咙里一阵翻胃，一丝血线从口中涌出。
    沙突雪道：“薛大哥！”
    范谨质道：“少爷，你咋能这么说话！”
    李沅道：“我还不是想打胜仗！”
    薛怀固对范谨质道：“不要争辩！我错了，我薛怀固错了。当日我施石头计，韩德佩两千军马死伤无算，我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沙窝铺我用箭逼退了辽军，我就省悟了。杀人太多了，我咋地又想出这样的残忍法子，薛怀固，你在造孽呀！”说罢，一股浑浊不堪的泪水顺着脸大股大股淌落，“宋军也是人，他们愿意死在我薛怀固刀下也不想死在黄河中。范兄弟，沙姑娘，你们信不信？”
    范谨质道：“别说了，薛大哥，我们回寨，让他们打，我们不管了！”
    薛怀固摇摇头，望着被血水映红黄河上哭爹叫娘的宋军，凄声道：“不能回，我要打败对手。我要冲上去，跟他们一刀一枪见高低，你们敢不敢跟我！”
    说着，薛怀固从腰间拔出刀，高叫道：“杀呀！”
    竟一个人冲向河岸！
    “薛大哥！”范谨质沙突雪叫道，薛怀固充耳一闻，一人挺刀朝前奔去。
    一刹，两军愣住了。
    范谨质沙突雪两人生怕薛怀固有失，一齐扬起手中刀剑，朝薛怀固追去。
    “停，停！”
    林照盛道：“莫要伤了薛大哥，还等什么，跟我冲！”
    身后军士嚎叫着冲杀下来。
    唐天河道：“老林，我们怎么办？”
    林照盛急道：“都这般成色了，杀过去！”后军亦一同冲出阵外。
    李沅怒气冲冲地大叫：“你们这是干什么，不听命令了么！”身后的江梅英道：“少爷，你还看不出来，二狼寨的兵姓薛！”李沅道：“怎么办？”江梅英木然道：“先杀宋军再说！你在这里，我下去。少爷，我没事，等着我。”
    说罢，抽刀杀下岸来。
    残存宋军刚回过神，二狼寨一干人众已前后分数路杀奔过来。
    梁继宏一脸冰水，连忙组织人马反击。两下里迅即在冰面上混战一处，刀起剑落，叮叮当当难分你我。黄河冰层上早已被血染得满床血污，双方军士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身受伤还是染了血水，只管逢人便砍。冰面上本是光滑，加之部分地段河水翻涌，冰面愈加湿滑不堪，持刀作战稍一用力便是人仰马翻。双方军士们干脆弃了刀枪，手持短匕扭打在一处！
    好一番恶战！
    娘娘滩上，先前一阵飞石，潘美看得心惊胆颤，顿时万念俱灰：败了！
    不料对方却中途停了飞石，前前后后四五股人马冲下河来，不禁暗自庆幸。
    两个冲击下来，宋军败势已显。仗打到如此份上，宋军已无心恋战，连冻带吓，困苦不堪，渐呈下风。梁继宏一边组织军士抵挡，一边招呼后军抢运受伤军士后撤娘娘滩。
    二狼寨数路生力军越战越勇，将宋军从河岸中心逼至娘娘滩外围。范谨质沙突雪一左一右紧紧将薛怀固护在核心，一股一股的寨兵冲下河岸，薛怀固大是感慨。
    “冲啊，冲上娘娘滩，将宋军打回北岸去！”
    二狼寨军士一齐高叫：“冲上娘娘滩，将宋军打回南岸去！杀！”
    宋军几无招架之力，潮水般退向娘娘滩。梁继宏潘美虽挺刀阻拦，无奈兵败如山倒，一退而不可收拾！
    江梅英率数名李沅身边的亲兵冲上冰面，跟在薛怀固等人身后，脚下沾满血水冰凌，不禁心生恐惧，连连避开血窝，脚下一个不留神，竟退到一个翻涌着河水的冰窟窿边缘。
    “江姑娘小心！”
    薛怀固等人一回头，眼前身影一闪，江梅英啊呀一声竟失足掉入冰水中，只留头浮在冰上，不断挣扎哀号！
    数名军士欲探前身子相救，不料脚下冰层发出嘎嘎响动。
    “小心，冰要塌陷！”范谨质大呼道。
    军士闻言，惊骇得连连后退。
    薛怀固道：“范兄弟，拉她上来！”
    范谨质沙突雪对视一眼，却架起薛怀固往前奔。
    “快走，冰要塌了！”
    江梅英的身子渐渐下沉，没入黄河，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