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州衙涉险刘光生狗急跳墙 酒楼行宴梁继宏成竹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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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衙门设在城南一片密密匝匝的民居中,不甚显眼。原是前朝一处官宦居所,经历次拆建,将规模扩了三倍有余。正是晌午开饭时刻,刘光生阴沉沉坐在圈椅中,一声不吭。下首姚林院一脸落魄,两手搭了腿上,不时偷偷瞟一眼刘光生。
“老姚,你确定姓何的找你时没被杨延平他们看到?”刘光生一开口,姚林院总算长舒了口气:“当日已是夜半,姓何的急惶惶过来,说有人盯上了这批货,让我速速定夺。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工夫就走了。”刘光生道:“看看你办得这营生,处处漏气,尿撒一地尚不说,还要拉泡屎出来。便是这泡屎亦会要了你的命!”姚林院哭丧着脸道:“刘大人,不是你让我一路护送这批货么?”刘光生气呼呼道:“凡事动动脑子不好么,空长了一副臭皮囊!临危决断,没这个劲道,没那个胆子么,亏你还是个老军伍!”姚林院道:“刘大人,当时人多势众,情势繁杂,实在无法下手,要不我早屠了他,何要惹出今日这事!”
刘光生道:“早些是干甚吃的,现下说又有何用?我看你就等着吃官司吧!”姚林院道:“刘大人,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哪!”刘光生道:“你让我如何插手!没听说雁门关这个繁峙知县绰号么,‘梁扒皮’!”姚林院道:“刘大人,不是郑向农认罪,这案子结了么?”刘光生怒道:“结了?连三岁娃娃都看得出,梁继宏突然收手,是他不审了!我看这梁继宏也是个滑头,他怕惹火烧身!”姚林院道:“刘大人此话怎解?”刘光生道:“他是在观望。如若郑向农是个硬骨头,刑供之下未吐得半字,倒也罢了。若郑向农回去竹筒倒豆子捅出去,已非关乎他顶上的乌纱帽,而是他的身家性命!”姚林院恍然大悟:“刘大人高见,这姓梁的留了一手,为自己寻思退路!”刘光生道:“想虽如此想,姓梁的料有一番估算。不过,今日堂上何大人的态度却是令人费解。我等须要有所准备,从最坏处着想!”
“从最坏处着想,着什么想?”堂下传来一阵笑,两人一愣,冯晋春矮胖的身躯如皮球一样滚进来。见两人住了口,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上首:“大白天你们两个关起门,说什么悄悄话,怕人听么?”冯晋春的作派让刘光生老大不快。
知事忻州已近两年,冯晋春品秩比自己低着两级,却处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前段时间只为了个小妾,也要横插一腿,搅得心内窝火之致。刘光生身为一州军政要员,偏通判州事却是朝廷直接差遣,不受属管,手里掌握着州县官员核考评议之权,却是无可奈何。
刘光生忍了一腔怒火,嘿嘿地笑。姚林院道:“两位大人在此,下官告退。”说着便起身。
冯晋春道:“姚大人,忙什么?怎地见我来了就要走?”姚林院尴尬地看着刘光生,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冯晋春起身一把将姚林院按进椅子中道:“来得正好。我正要过来一同商议商议宴请杨将军他们的事,你走了,少个东道。”刘光生道:“这个东道哪里轮得上他?”冯晋春笑道:“刘大人此言差矣,你难道不知老姚有的是钱,出两个怎了,疼么?”姚林院陪笑道:“蒙刘大人冯大人看得起,花多少我老姚全包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冯晋春道:“还是老姚痛快,这话我爱听,是不是刘大人?”刘光生一阵厌恶,恨不得一脚将这堆皮球踢将出去。
当下,端了茶杯笑笑不言声。冯晋春并不介意:“刘大人,我尚未听出些门道,你们在说梁继宏审案一事吧?最坏处着想?可否让我老冯也听听?”刘光生道:“我刚才正和老姚说起这事。眼看郑向农事发,心里不好受。不管怎样,这郑向农总是我忻州治内官员,他犯了事,我等岂无责任?前日又险些在刑场上见了血,原想一刀下去稳人心稳军心,却险些误斩功臣。我正和老姚商量此事,打算写了谢罪条折。”冯晋春心道,你倒心恨胆子大,急欲灭口。郑向农一旦松口,我看你往哪里摆这派头。
“冯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看这样子,案子是不是要结了?”姚林院实在忍不住,问冯晋春道。“结了?”冯晋春哼道,“你说结了就结了?梁继宏不是让郑向农写供状么,谁知道这小子会说出什么料想不到的话?这只有天知道。”冯晋春本来是同他们谈这起案子的,谁料从进门刘光生便装个无事佬,只字不透,你不说我自不会谈起,看谁沉得住气。
刘光生将茶碗往桌上一搁道:“管他说什么,总之不外乎多牵连些我们忻州官员罢了。当官原是个没准头的营生,脑袋裤腰带上挂着,或今或明早晚得掉,能落个全尸就不错了。”冯晋春故作惊讶:“刘大人何出此言?”刘光生道:“只可怜我们这些为官者,离乡别土,一任三年,每年指望着一千钱的俸禄度日,连应酬已捉襟见肘,现下又要平空少了三万大钱。冯大人,你不心疼么?”冯晋春闻言一怔。州官通判年俸禄一千大钱,这是朝廷章程,忻州地处雁门关边境极地,一应军需调度、税赋收缴,漏洞极大,凡州官一级一年总有三万大钱收项。冯晋春正是奔着此事来找刘光生的。虽则自己同这贩禁无关,可这贩禁就在眼皮底下来来往往,他佯作不知,为的什么,正是这一年三万大钱。不为钱,纵是八抬大轿子去请,谁肯冒着这般凶险来雁门关下任职。不被风沙埋了,便被辽人剿了。
冯晋春道:“刘大人,这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是为整个忻州担忧。你说说,郑知县犯事,谁知明个会不会再出个王知县张知县?眼瞅着刑场被代州杨家和一群流寇搅了一团糟,我等无能为力,可知刑场本朝廷量刑示威之重地,一伙子贼说没事就没事了,置朝廷颜面何地!现下,不知雁门关下哪个土窑子里蹦出个梁继宏,芝麻粒大个官,坐镇忻州指指点点,到他地头了么?五台县暂不说他,忻州官场名声扫地亦是个未知,真要任他这么闹腾下来,直示我忻州无人!”姚林院道:“冯大人所言极是,这梁继宏有些欺人,直显日能么?不想想三五天拍屁股走人,往日他还想不想在官场上为人为事了!”刘光生瞅了他一眼,姚林院讪讪坐下不作声了。
“冯大人此言似有不妥,梁继宏主审此案,可是何大人的意思。”刘光生道。冯晋春哧道:“河东路凡统十七州、六军、二监,何大人有心思在此地耗着?”刘光生道:“噢?冯大人的意思是何大人只是压压阵?”冯晋春道:“何大人本为中书门下都署候,外任河东路安抚使不过是下来镀金,用不了一两年自回朝廷任职,他犯不着在此惹些麻烦,给自己造碍障。”刘光生突地笑道:“冯大人,如此说来,我与你恰好相反。凡朝廷官员差遣各路军政,正须建些功勋,给朝廷撑颜面。逢此良机,岂能错过?”冯晋春道:“这也原是个理,要知道如若此案处置好了,算得一功;如若稍有差池,岂不陷入泥淖,脱身不得。再者,安抚使大人未必肯拿得罪整个忻州官场作价建此功。若是我,这功不建也罢。须知,不定州内哪个人手眼通天,给他来个朝天兜,想想值不值?”刘光生暗暗点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叹口气道:“牵涉与否,我等实是有罪,虽探不上剥官夺印,降级剥傣已是定了的。唉,有什么办法,只好写谢罪条折,自领罪责罢了。”冯晋春冷冷一笑道:“刘大人决心要写这谢罪折了?”刘光生道:“那有什么法子?”
冯晋春道:“那刘大人安心写你的折子吧,恕不打扰,告辞!”说罢,起身便走。
刘光生连忙跑下堂将冯晋春一把拉住:“冯大人,这是何意?”冯晋春忿忿道:“刘大人,我冯晋春不过一通判州事,按例此等大事轮不着我说话,我本想护佑忻州一州官员,不想刘大人早有谋略,倒是我姓冯的多嘴了!”刘光生这才慌了,死死掇了他:“冯大人,我不是正着急么?来,我们再好好议议。我一知州在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面前已是束手无策,你道我的心情好受么?”言毕,竟硬生生挤出几滴泪。
冯晋春叹了口气,坐下拉了刘光生道:“刘大人,我等是拴在一根草辨子上的蝼猴,谁也脱不得干系。不认清这个理,我们可都是泥菩萨!”刘光生心里突地一亮,蓦觉冯晋春竟是当下唯一知己,先前为小妾争风吃醋的事算个鸟!
冯晋春惦记着那三万大钱,他可不管贩禁贩私,如若掩不住此事,一年三万大钱打了水漂不说,原一千大钱傣禄也是头朝外。刘光生越想越害怕,郑向农等人贩禁可是经他示意,姚林院更是他直接掌控的人手,郑向农这番事发,他岂能坐稳?
“冯大人,为忻州官场,稳定军心民心,你可得想个法子!”两只大手一握,两人突地亲近了许多。冯晋春道:“刘大人莫要着急,如若这梁继宏半路停审是为留长线钓鱼的想头,我自有法子对付他!”刘光生喜道:“老冯,不要藏着掖着,快快说了。”冯晋春道:“我问你,郑向农给何押司下毒是不是受你指使?”刘光生一愣,猜不出他的意图。冯晋春道:“你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么?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在刘光生眼前晃了晃。刘光生疑惑着接过来,却是一团皱巴巴的桑皮纸,展开一看,刘光生不禁心惊肉跳。只见上边歪歪扭扭写了:毒杀何,我实与心不忍,实刘知州诱使,不杀他便杀我!奈何奈何!
刘光生颤抖着手道:“冯大人,你从何得来?”冯晋春一把夺过纸张,扔在地下用脚使劲揉成碎末,笑道:“刘大人,甭问从何而来,可是你支使?”刘光生一屁股坐在椅中,恨恨道:“郑向农倒留了一手!”冯晋春道:“与刘大人同事两年,我不愿看刘大人被人凭空诬陷。”刘光生点点头道:“谢冯大人。可郑向农现下尚在狱中,一旦……”冯晋春冷冷一笑,用手作了一个杀头动作:“刘大人,再行妇人之仁,可是害人害己!”刘光生展齿一咧道:“弄了他!我会派人处置!”
冯晋春摇摇头道:“刘大人,岂不要再犯傻。若走此道,恰给了姓梁的一个口实,你当他是睁眼瞎么?”刘光生道:“冯大人的意思是?”冯晋春笑笑道:“借刀!”刘光生道:“谁?”冯晋春道:“老秦!要干就要见大阵仗,弄得干净利落,不着痕迹!”刘光生道:“我听老冯安排!”回头冲正听得心惊胆颤的姚林院道:“老姚,可听清了,透出半个字,我先剐了你!”
姚林院抹抹汗水,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三日后,酉时牌分,悬了一天的太阳渐渐隐入西门坡后,辽阔壮丽的云天空留了一幕耀眼晚霞,红彤彤的,将整个城内远远近近鳞次栉比的房脊映得如同遮了一床血色锦被。忻州城内北大街全城最大的“北地楼”饭庄门前,平日里此时早已车来人往,今日却出奇得静。
从街口拐角晃晃悠悠走过一老一少两个人影,两人均一身褴褛。老者年约六十余岁,怀抱一枝弯头棍,手里端一个破烂箩子,手拉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路蹒跚着走过来。
门檐上,一位矮胖的中年汉子双手背负,站在门台上不住踱步。
“掌柜的,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爷俩,给口饭吃吧。”行乞老者颤微微地将手中的烂箩子伸前。
“一边讨吃去,别脏了我家门面,一会州内官家要来,快快躲了!”门上的一个小伙计皱了皱眉头。老者大是失望。
“老人家,等等。”矮胖汉子下了檐台,对老者道,“老人家慢走,听口音是从代州过来的?”老者叹口气道:“我本是广武人,反了,辽军进了村全毁了。亏杨老令公出雁门,派兵护我等南下,总捡了条命。”汉子掉头冲伙计道:“愣着干什么,不看看还有个小孩子么,快快拿些吃食。”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足有二三十,悉数放了老者箩子里。
老者连忙称谢不已,不多时,那伙计已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饭过来,递了老者手里。两人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汉子正望着远去的两人背影摇头叹息,不想肩上突地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回头一看,却不认识,一拱手道:“实在对不住,今日不开业,已应酬了州内官家,整整十三桌,都占满了。”那人笑道:“掌柜的倒忘性,那日知州刘大人派人来定桌子,我也来了,想是掌柜的只盯了明晃晃的钱,却不认得人!”掌柜的方大悟,连陪不是。
“我家大人就要来了,快快安置去!”掌柜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收拾好碗筷!”
街口处,刘光生打头,冯晋春、秦日征两人紧紧跟了,后边随了一伙州衙各司目官、勾押官、开拆官、粮料官及驻军正副团练使、正副都钤辖等足有百余人浩浩荡荡徒步直奔“北地楼”,如此阵仗惹得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呵呵,忻州的吃饭部队又出发了!”
“不敢瞎说,听说是河东路安抚使何大人进驻忻州,审理贩禁案,知州刘大人和通判冯大人出资请客,给险些受冤的杨将军等人压惊。”
“出资,纸糊个X—哄球哩!吃的还不是我等小民脂膏!”
一伙人涌上“北地楼”,霎时本极清静的街面热闹了许多。
冯晋春悄悄问秦日征:“何大人还没到?”秦日征道:“我看你两年多通判白做了。你和刘大人去驻地请了,吃了闭门羹吧?当官须有当官的威风,哪能屈尊象你我这般猴急!”
“都给我进去!”刘光生沉着脸对一伙聚了门边,探头探脑的州衙官员喝道,官员们忙灰溜溜地缩进了里间。
三人站了门阶上,一齐望着街口方向。“安置好了?”刘光生道。秦日征道:“放心,老规矩,一人五万大钱,逢着有受伤的,另当别论。”刘光生头也不回道:“加五万,我给你十万大钱,办事利索些。”
秦日征心里冷笑一声,当日冯晋春从刘光生衙门出来直接到西城禁军驻地,他万没料到自己同冯晋春使了一个小小的伎俩,伪造了一纸郑向农的字条,刘光生居然连怀疑的顾虑都没有,就下了灭郑向农口的心,足证刘光生亲手参与贩禁。贩禁关禁军球事,可一年前经姚林院之手奉上的三十万大钱,却令他想起来心惊胆颤。虽未插手贩禁,可这禁利自己腰包里装了不少。刘光生刑场开刀,秦日征和冯晋春不敢挑头,亏了刘光生台前舞弄,他们倒省心。他原不怕查禁,当北地禁军统领,不过为捞些油水。姚林院也是个不争气的货色,崞县事发当日处置得实在窝囊,手下军士如林,竟任由一个小小的团练使和知县胡折腾。事态愈来愈明了,忻州城内主要官员都陷进去了。不过他不相信何常箭敢以全忻州官场为代价,掀起一番大浪。至于梁继宏,一个小小知县,算个求!
“刘大人放心,过了今日,一准让姓梁的滚回繁峙去!这是什么地方,任由了他胡来,他不是要审案么?我要让他好好审审,只别把自己审进去了便算神道爷底下烧多了纸。”冯晋春闻言一乐,心忖道,越闹腾大了越好,郑向农一去,死无对证,此案自不了了之,至于出什么后果自有他们俩前头顶着,每年有三万大钱领着就行。
“刘大人,州签押牌已给了老秦,放心吃酒便是!”
刘光生捏了一把汗,忽地有些后悔,他突然越来越不放心秦日征的手段,万一办砸了,他不怕秦日征翻脸不认帐,只郑向农活一天,他就不能安心睡一天踏实觉。
三个各怀心思想着,秦日征低声道:“何大人来了!”三人疾步下阶台,果见何常箭由王侁梁继宏等人陪着,在昏暗的灯笼光影下,缓缓走来。
刘光生笑道:“何大人,我等早等得肚子咕咕叫了,若再迟来半刻,怕要饿晕了!”
众人笑着拥了进了雅间。上楼一入座,何常箭笑道:
“刘大人,听说忻州风水好,刚刚梁大人正和我说起,四大美女之一貂蝉就是忻州人,真真让人吃惊,我说大街上美貌女子极多,原来竟有这个故事!”梁继宏笑道:“何大人,忻州父母官均在,让他们改日带何大人重访一番美女故里,岂不是好!”何常箭道:“这主意极好,刘大人可否让老夫有幸貂蝉故里一游啊?”刘光生道:“何大人,此事极易。今日借杨将军的光,吃了这酒,我明日带两位大人去!”秦日征道:“何大人有此雅兴,实是我忻州颜面上的光彩。不过,今观忻州城内哪里能寻出真正美女?”何常箭道:“秦将军,此言何解?”秦日征紧绷了脸,神情肃然道:“何大人有所不知,忻州木芝村出了个美女貂蝉,定襄还出了个美男子吕布呢!”何常箭道:“可是真的?”刘光生道:“这吕布确是定襄人。”何常箭道:“老梁,这个你却没说。”梁继宏手一摊道:“我哪里晓得?”冯晋春满满端了一杯酒,对何常箭道:“何大人,我倒想说说梁大人的不是了,吕布貂蝉一朝之人,老梁你眼里只有美色?实实见色忘义,定要罚了此杯!”
众人哄地笑了。
“梁大人可不能见色忘义。虽说忻代两州,却都是雁门关人,老梁怎地一来忻州,莫非只识得貂蝉?该罚该罚!”何常箭道:“这是你的过失,知晓貂蝉不知吕布,我亦听得不甚入耳,喝了吧!”梁继宏道:“好,此杯酒本该我先敬了何大人,不想险些被一个色字将义忘了,既是何大人与众位大人均言该罚,我且不恭,先喝了此杯!”说罢,仰脖饮得干净。
何常箭道:“秦将军,在座都是文官,只你是武职,却耷拉个脸,充硬汉么?你说说忻州怎地没了美女?”秦日征道:“何大人,自出了吕布貂蝉后,忻州的风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何常箭道:“愿闻其详。”秦日征道:“俊男美女一出,风水占尽,不听当地人言么?定襄无好男,忻州无好女!”
何常箭笑道:“当真风水占尽了!”
众人无不大笑!
刘光生道:“何大人,今日此宴,一则为何大人梁大人屈尊前来忻州审案接风;二则为杨观察彭知县范兄弟等人压惊。忻州境内出了如此大案,实是失职,原想边疆极地,以稳军心人心为重,虑事不周,险些误斩功臣。谁料治内五台又出了郑向农此等逆贼,实是我州官选人用人之失职,我与冯大人这两天每每说起此事,莫不羞愧难当。不多说了,满腹话都在这酒水里,算作陪罪。”说罢,一饮而尽。
临桌范谨远咬牙道:“一派胡言。”
冯晋春道:“刘大人切莫自责,现下何大人坐镇忻州,又有梁大人居中审案,人犯事实基本清楚,为杨将军、彭大人洗脱清白便是最大的慰藉。”刘光生亦道:“可恶!我狠不得亲手剐了郑向农这个王八蛋!梁大人,此案该结了吧?到时我刘光生宁要亲自监刑,方解我心头之恨!”冯晋春、秦日征两人紧盯了梁继宏,眼睁得大大的。梁继宏笑道:“快了,郑向农虽说犯事,好歹也是官场中人,再者又是刘大人、冯大人属下,多少总要存些颜面。”秦日征道:“贪赃枉法之人留什么脸面,原想梁大人铁石心肠,不想却慈悲为怀,莫不是雁门关下五台山方圆都是如此心境?”梁继宏笑笑不语。何常箭面无表情,王侁起身道:“今日不谈案子,原是借杨将军、彭县令的光,现下却把主角晾一边了。延平、树元你们过来,与刘大人、冯大人干一杯!”
三人起身,刘光生、冯晋春两人已端了杯子过来:“王大人说的是,坐,实是我等行事莽撞。”彭树元道:“刘大人何出此言,都是为朝廷办事,我们武断再先,未及钧令便开了杀戒,该是我等给刘大人陪罪才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刘光生道:“彭大人说的对,都是为朝廷办事。想我知忻州事已近两年,领一州之地,境内又频临边地,既担忧军祸扰民,又每每想及境内百姓尚有衣食无着者,昼夜难眠、寝食不安啊。前两天,冯大人还说,看看老刘,不过四十出头,头发竟是白了许多。我照镜子一看,莫不是花白了!朝廷差遣来此,是对我之信任,便是将这百八十斤交代了亦是无怨,这头发花白算什么!”冯晋春道:“刘大人对朝廷一腔热血忠心,为州事操劳至此,实是可敬可佩!”两人一唱一和,别人面无表情听两人说道,偏秦日征突地想起两人为争一小妾险些大打出手的事,尽自强忍,已是扑哧笑出声,忙咳嗽着急急掩了。
看看楼外月色,已近亥时。刘光生虽强装了笑脸喝酒,内心却是焦急如焚。秦日征、冯晋春两人却放了劲头,一个拉了平定军同统领王侁的手,一派阿媚奉承相;一个朝梁继宏与何常箭两人不住敬酒。
刘光生毫无心思应付场子,逢着平日难得有机会接近州官的下层官员纷纷过来陪个笑、露个脸,刘光生只得耐着性子一一谦让。几个轮番过去,杯子里的酒却下了不到一半。这两天不知郑向农供状写得如何,梁继宏实在可恨,供词当堂写了便是,早早结案也罢,却要让他回狱中细写,实是奇闻。不知这梁继宏葫芦里埋得什么药,莫非是受何常箭的指使?刘光生越想越害怕,万一郑向农口一松,将自己的底子揭了,如何应对!郑向农,你必须得死,不过不是死在梁继宏手里。否则,麻烦大了。
一楼官员正喝得热闹,外间檐下灯影里跑进一名带刀军士,一望便知是忻州本地驻军。军士凑了临近门边桌上一个官员的耳边刚说得几句,那官员已是神色大变,悄悄挥手让军士去了。几步过来,拉了拉刘光生衣袖,尚未说话已是脸涨得淤了血。
“何事?”
官员颤声道:“刘大人,禁军闹事,将粮料官驻地围了,索要克扣军饷,打起来了!”
“竟有此事!”刘光生突地大声道,将一屋子人怔得鸦雀无声。何常箭道:“何事如此惊慌!”冯晋春、秦日征放了杯子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刘光生盯了秦日征一眼,转头对何常箭道:“何大人,城内禁军闹事将我粮料官驻地围了!”秦日征道:“有这事?何大人,我去看看。准是几个混帐兵油子醉酒闹事。娘的,何大人在此都敢撒野,定要逮他几个办了!诸位大人且慢用,我去去便来!”
说罢,施一礼匆匆走了。刘光生指了座中几个官员道:“你们快随我去。”几个职守官员忙跟着一窝蜂去了,“老冯,你陪诸位大人吃酒,我去看看。”
两拨人马一走,楼里的官员哪有心思吃酒,一齐愣愣地看着何常箭。冯晋春暗自窍喜,嘴里却道:“没事,总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野丘八,吃醉了酒闹事!”一眼却见何常箭抚了杯满脸漠然,心下登时一凛。
杨延平走过来,道:“冯大人,待我过去看看。”冯晋春笑道:“用不着杨将军,有秦将军与刘大人登高一呼,势必息事。况这黑灯瞎火的,人去多了,反而添乱。”
门外突地有人惊呼道:“起火了!西门坡上好大的火!”
众人涌过来朝门外望去,果见城西南角上,西门坡一带数处火起,照亮了半边天。
“冯大人,看样子非几个醉酒军士所为吧!”何常箭眉头紧锁道。
冯晋春道:“何大人,您亦知晓,忻州所驻禁军不属我管,一应军饷原由驻地赋税中抽取,原抽三之一,从去年到现在忻州依照朝廷旨意,减免边地士民钱粮赋税,全力供应雁门军需,将驻地禁军抽头缩减。这禁军都他娘的是爷,谁惹得起,谁敢惹!他们驻了地方无事生非,州内统属各部驻军却要轮调上雁门前线,伤的、残的、死的都得管,前线下来的伤残军士要医治,为国捐躯的要体恤家人,都得钱。总是拆了西墙补东墙,就这点家底子,给了老大,老二自然就少了,养了两个儿,我等为官者却成了孙子!去年几个禁军喝酒闹事,同驻军干了一仗,被打跑了,不想回头却召了百八十号人,眼看要见血,亏秦大人临危决断,当众鞭打了带头几个禁军,方才息事。如若晚去一步,不知要闹将出多大事体!”
彭树元奇道:“秦统领在此,禁军有这胆!”王侁呵呵一笑道:“彭知县是文官,甭看姓秦的挂了个统领之职,却只是差遣任事,说得好听点,两年有一半禁军认识他就不错了。”杨延平道:“禁军中任职兵不识将、将不见兵有的是。”王侁道:“以为禁军是好惹的,统领是甚?在这帮无法无天的丘八眼里,只认得钱。养尊处优惯了,两年一换,不是将领移职,就是军士轮调,谁尿求谁?”梁继宏道:“都惯坏性子了!”王侁冷冷道:“梁大人,驻地百姓怎么说:人不中惯,求不中看!就是这个理。”
何常箭道:“开国二十余年,这个体例看来须得改改,让这伙禁军丘八都上前线试试深浅!”
“何大人所言有理,这伙子人早该治治了。”
梁继宏悄声道:“何大人,州监起火了!”何常箭冷冷道:“被你说中了,真是一窝子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