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无魔 72、联想概念和深度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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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联想概念和深度知觉
零点过后,我才和陈昊回到酒店。我跟前台确认了一下,看Sally是否按时到达。前台肯定地说,客人到了,而且已经顺利入住预定的房间,我这才放心。
先前我挺惦记这事的,几次提到不知Sally到了没有?不知航班是不是准点?都被大哥打断:“没看出来,你这孩子心思这么缜密。”“你老婆丢不了!”胳膊被大哥拍得好红,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了,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不敢睡懒觉。
陈昊帮我捯饬。穿上正装,系上领带,酷劲十足,但和前一天在街头散漫的酷不是一种酷。从镜子里意外看到小昊一脸认真,严肃得要命。我订婚,他紧张个鸟?于是,伸手拧了下他的腮帮,调节气氛:别把紧张传染给我。接着,感觉还不足以放松心情,便快速亲了他一下。
陈昊愕然:“都是有老婆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我说,你干吗老提醒我这事?难道有了老婆就矮三分?
陈昊没跟我斗嘴……他曾经亲过我,我亲亲他应该不算太唐突。再说也只是亲下脸蛋。
无形的紧张在我心里发酵,直到见到我表哥,才稍有缓解。
订婚仪式安排在酒店的阳台举行,阳台面对着一大片草地,再往前就是悉尼海湾,身后是酒店的宴会大厅,因为没有准备宴请,宴会厅只是当一个通道使用……所有的灿烂都在室外,虽然还不到十点,但阳光已经十分灼烈,照得四周的当季鲜花艳丽无比。
陈昊说:“你小子太会选地方了。”
我说,其实去西班牙也挺好。我一直觉得这时候的澳洲太热,要不是Sally说兼顾看“澳网”,这场订婚典礼,我一定会选择一个欧洲国家。
陈昊看了我一眼,觉得从早上起来我就一直无厘头,说的话没一句是正经的。人都在澳洲了,说什么西班牙啊?他应该知道我是故作镇定,借俏皮话放松自己。于是附和着说了一句:“澳洲也确实太热了,西服有点穿不住。”也就是这时候,我蓦地看到了我表哥——
表哥由屹风大哥陪着,从略显幽暗的宴会厅进入阳台,我一下石化了。怎么说表哥才是我正经八百的娘家人,从小是他和彤姐带着我长大的,对我有父兄般的恩义,他能出席,是我最大的心愿。当我高兴得拥抱表哥时,忍不住,流泪了。
表哥其实也挺激动,说:“这孩子……从小泪腺发达,小哭包,长这么高,还……”听得出,声音也是哽咽的。
表哥被琐事缠住,记得是宝贝女儿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升学考什么,为此,两口子为此纠结了好久,到最后都没给我回音,没告诉我能不能出席典礼。此时,表哥说,彤姐因为来不了,还哭了几回,要他一定带话给我:好好的——只三个字,包含了多少嘱托,只有我明白。也因为这三个字,我再次涕水横流。
屹风大哥从中“调停”,我擦着鼻涕说,大哥,你厉害……我指的是屹风大哥不知打了多少“闷包”,设了多少“哑谜”,准备了多少让我惊喜的环节。
大哥说自己“包袱”都抖完了,之后没什么惊喜了,也不再惹我哭,转而对我表哥说:“这就是一孩子……你们娘家要是没人来,就太欺负这孩子了。”
“这就是一孩子”,那阵子这话听得多,多半冲着我结婚年龄来。对我刚过25岁就作出如此重大的人生决定,充满疑虑。有些话不好直白说,就暗示我,所谓“孩子”,就是幼稚成分居多,不成熟欠考虑居多,不靠谱居多,这场婚姻的前景风云叵测居多——我听得懂。
陈昊曾经问过我,说你干吗急着结婚?他和我的关系铁,只有他敢这么当面锣背面鼓地问。
他认为我这样的大帅哥,生性散漫,说白了,十帅九花,结婚的事捱到35、40都不迟,过早步入婚姻殿堂,变数很多,风险太大。用我一帮哥们的话来说,是作死。那些日子,这帮坏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作死,不得活!有事没事就说这个,说得我都想削他们。
我急了吗?我瞪大眼睛冲着陈昊。
我说我恋爱五年,第六年才把结婚的事摆上议事日程,你们可以说我早恋,但无论如何都说不着我闪婚。有打了五六年的“闪”吗?
我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
你们谁有恋爱六年的定力?说我急,说我不靠谱,你们真是信口雌黄丧尽天良!六年相爱,没有放弃,说明你们嘴里所谓的“变数”完全是你们意淫出来的梗,是你们存心要黑我。我压根不是你们传说中的我,“花心的Tony小子”是你们强加给我的符号,我拒不接受!
再说了,大陆合法结婚年龄二十二,我早过了。何况我是新加坡人,知道新加坡法定适婚年龄是几岁吗?十八诶!我都二十六了……你们凭什么说三道四好像我结个婚触犯了天条?!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坚挺的理由,我不想说,说出来你们谁都哑口无言。那就是我老婆都过33了,我不着急可我不能不替她着急,我能磨磨叽叽没心没肺不提结婚的事吗?我就是一枚小鲜肉也不敢只管自己保鲜不管别人过气呀。
然而,我不说,忌讳说这个。可是我心里清楚,人们眼里所有的这个那个不靠谱,都是因这段差距不小的“姐弟恋”而起,这才是关键的一个梗,大梗。你要主动提这事,那才叫尽入彀中自投罗网呢。
“差距大”吗?相差7年零几个月。别人倒挂12年的还有呢。不过别人是明星。所谓星就是离得远,不在平民百姓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近在咫尺的还真没有。
自打“莎董男友是Tony”的消息不胫而走予以证实,整个公司就炸了。没被证实之前,刚有传言流出,已然群情激愤,不过那会儿还好,至少还有百分之三十的人不予采信,另外百分之三十,将信将疑拭目以待以观后效,纯属吃瓜群众。剩下就是那个“激愤”人群了,多半是女生,个别男生诸如小松之类。
那几日,整个公司气氛诡异秩序失常,内分泌之纷乱,四季之颠倒,已经到叶败花谢气温失常的地步。“哇,我的绿萝怎么都黄了?”咋听到隔壁办公室叫唤,我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是陈昊他们悄悄告诉我,说外联部姑娘们种的花啊养的绿萝啊,一下子死了好多,他们把此现象归结为“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昊相对理智,把这些现象正解为:“忙着说你的事呢,没心情打理了,几天不给水,花儿自然是要死的。”然而陈昊也说,“你辜负了一大批好女孩!罪孽深重其心可诛。”我愣了半天,觉得辜负的顶多是那些红花绿草,没觉得辜负了什么具体的人。
我说,难怪这些天公司的气氛诡异啊,我当要裁员呢……
陈昊认为,对于暗恋我且始终没放弃的女生来说,这和被公司炒鱿鱼也没啥两样,也许更加致命。
然而事情还在升级,并没因为花开花败而消停。人们开始着手调查我和Sally的年龄——姐弟恋是一定的,谁都看得出来。但究竟倒挂几岁?人们不敢妄下结论。我们公司员工在这一点上绝对体现高素养,没有确凿证据不轻易官宣。
我的年龄轻轻松松就被证实——具体出生年月,双子座,出生地北京……都在公司入职表上写着呢,在HR档案库里一调就显示。要找到莎董的基本信息就难了。于是,有人想到“攻关”行政部专替Sally办机票的小女生,因为她经手护照,而护照上的信息绝无伪造的可能。在这件事上,公司的好事者真把聪敏才智发挥到极致。行政部的小女生陷入两难境地,吓得嘤嘤直哭。其实,没什么可为难的,保守个人掌握的公司秘密,是履职第一天的培训内容。小女生终于找到了合理依据,于是,咬紧牙关不予透露,那几日,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坚贞不屈视死如归不与他人同流合污的庄严表情。
苍天不负有心人,风雨过后见彩虹。终于,人们在一份时尚杂志上有重大发现——“出生于某某年Sally……”这是报道商界沙龙活动的一段文字,两年前的,能找到,可谓煞费苦心。当然也可能“得来全不费功夫”,合该我们全线曝光。
之后的一段日子,风生水起,“7岁年龄差到底意味着什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微信私信时不时要讨论一下的公共话题。议论的重点大致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年龄长的一方,也就是“姐”方,看起来是不是很有钱?倘若“姐姐”有钱,甚至超有钱,那么,“傍富”的嫌疑即可成立,OK;第二,“弟方”是否摊上几分姿色?譬如上了公司男神榜或者行业美男排行榜什么,而且还必须是进入前五位,五位之后依据不足。如果确属高颜值、前五位,而且还沾上治愈系元气系犬系什么,“姐方”慕色的动机就很显然了。当然,“弟方”是装逼型还是逗逼型,是狼狗型还是奶狗型,也是可以拿出来作为附加条件加以深度解析的——究竟是什么乱了姐的芳心,这事儿见仁见智,各执一词,暂且不提。第三方面是为了印证前两个方面,那就是姐弟双方之前是否都有恋爱对象,是不是见异思迁临阵换将临时劈腿?如果劈腿证据确凿,那么,这桩“不伦之恋”的基本事实就十分清晰了。
这三方面我好像都摊上诶。所以公司热闹了,不用谁发起,主动就组成了一个“陪审团”,抑或称之为“复仇者联盟”。默契程度前所未有,一场以“道德绑架”为前提的道德审判旷日持久,难怪办公室花儿都要枯萎,密封窗里弥漫着腐枝败叶的气味。
更有甚者,抛开三方面“基础性”研究,独辟蹊径,提出了惊世骇俗的解析。典型的就是杰克森——那个在公寓和小昊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英国海归”。杰克森牛哄哄地说,莎董和Tony小子的事,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Tony在床上把人家搞适宜了呗,这还用说?”他用的是上海腔,舒服不叫舒服,叫“适意”,而且音调极怪,就像嚼了颗酸梅,酸爽劲从牙缝里丝丝缕缕冒出来,让周围人条件反射,跟着垂涎。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当在场所有人为之愕然时,杰克森更显得洋洋得意:“我和他住过一幢公寓一个单元,我能不了解?他那家什有多大,你们不知道……”他曾经在公司同事圈里说我去泳馆时裤裆里塞袜子,装大包,以致好多女生看见我就脸红,说我撩妹的手段很卑鄙,这会儿又拿出所谓亲眼所见的事实。分明是先前说过什么自己也忘了。正是:进什么山,砍什么柴;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典型的两面三刀。
杰克森住进华山路时,我刚好搬出华山路。我是因为他的入侵而撤退的,哪里和他同期住过公司屋?我大不大他怎么知道?完全是瞎掰。可是没人想这个,没人掐算过搬出搬进的日期,以正视听;没人像警察办案、律师庭辩一样,分秒无误锱铢必较,情绪被杰克森的独家披露煽动得格外兴奋。“没别的原因——”杰克森几乎眉飞色舞了,“就是因为搞适意搞服帖了。你们想想,这小子干吗天天进健身房啊?又不做健身教练。早有准备。把自己练成肌霸,就是勾引人看着就想睡他。他太懂什么是女人,尤其是什么是老女人的软肋了,心机Boy啊!”
他居然背地里称Sally为“老女人”。你大爷!别说是我心里跑着千百匹草泥马,就是陈昊和迈克也觉得太过分了,语言和意识如此之龌龊,实在不像一个海归白领,恨不得立马胖揍他一顿,打落他的后槽牙。
据当时在场的公司员工说,杰克森兴致所至,还举了一香港女艺人的例子,说“娘娘”在巨富的男人群里游戏了半辈子,早已是一身风尘味,临了临了,挑了个横店干武行的小子,把自己给嫁了,让人大跌眼镜。杰克森说:“这事太好理解了,这些女艺人不缺钱,打出道开始就一茬一茬地被包养,活到四十多岁,玩够了,钱袋子鼓鼓的,该享的福也享尽了,知道自己要什么。干武行的多厉害啊,从小习武,精力耐力气力都是走极限路线的,娘娘要睡的就是这样的精武门小子。钱对她们来说是身外之物,床上功夫才可受用一辈子。”他说“娘娘”过去骨瘦如柴,自打下嫁,明显丰腴起来,笑容虽一如既往地妖娆,却也有了几分明媚。杰克森诡谲说,“这是被滋润的,要的就是花颜常驻,有了青春什么都好说,影视圈里还愁赚不到钱?还怕养不活你个穷小子?”至于被什么滋润,他没说。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他们笑得那么猥琐狎昵,足以证明不仅明白,还浮想联翩。办公室里的A4纸一片凌乱,桌子椅子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那几日,好几个部门的头儿在喊:文件错了!页码是乱的!
其实,我不知道杰克森在什么场合跟什么人说这个,而且说得如此下流。据说是在其他公司的趴上。45层高的“嘉华中心”,就像个蚁穴,囤居着数不清的大小公司,相处久了,公司和公司之间经常有各种名义的趴。杰克森把我的事说到其他公司群去,确实可恶。但是当陈昊和迈克把这事告诉我时,我想到的却是,到底还有正直的人,要不不会把黑我的话几经周折传给我知道。
愿意说就说吧。我很坦然,不像陈昊他们那样愤怒。
我清醒地看到,议论我婚事的人,大部分是善意的,他们打心眼里觉得“姐弟恋”不靠谱,不符合期待,没想象中完美。这中间,有我的家人、亲戚、朋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哥们,那些爱我疼我的人。他们出于对我的爱护,希望我娶的女生与我年龄相仿品貌相当,最好还有差不多的家世。然而他们也有纠结:这样小女生能不能降住我?也许——只不过是也许,大女人才适合我。他们从我身上剥离出一丢丢恋母情结,全部理由只是,我从小就没跟着母亲过,像个没妈的孩子……
像杰克森这样中伤我的人也有,为数不多。我倒不觉得他们真想弄死我。弄死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再说,和我有多大的仇啊?多半是嘴贱,像之前我为陈昊争取公司留用,他说我们“不光是兄弟情分”一样,就是想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刷存在感。你倒霉他开心,你不爽他乐呵,至于乐呵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一刻杰克森成了欢乐的中心,成了权威发布平台,他感觉自己就跟CCTV一样被重视被关注。他的英伦背景常常被忽略,这是他最大的心结。他希望被簇拥,希望听到人们说,到底舔过罗素、培根的鞋底,看什么都比普通人深刻、独到、有眼力。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他会引用英式哲学告诉你:这叫“以联想的概念来解释人的深度知觉”。喜形于色。
对付杰克森这样的贱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抽他,把他自以为是的英伦范儿拍成一堆狗屎。嘴贱的人往往胆子还小,经不住拳头,如果我和哥们几个找机会教训他一顿,准保能叫他闭嘴,几个月不敢兴风作浪到处瞎哔哔胡咧咧。狗改不了吃屎,这是一定的,让杰克森不再到处黑公司同事办不到,但至少可以收敛一段时间。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我的婚姻并不是毫无危机。
危机在哪?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杰克森这么踩我,我之所以忍气吞声不跟他较真,为的就是今后一旦婚姻发生危机,不至于成为更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