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无魔  62、追你到箱根之“结扣缠腰”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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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追你到箱根之“结扣缠腰”
    翌日,伊藤完治婚礼大典的日子。
    下午,我和Sally早早来到东京“御三家”新大谷酒店。所谓“御三家”也就是类似于中国的“超五星”,是豪华酒店的等级。以伊藤完治的身份,毋庸置疑,他选择的婚典场地,在东京不是数一,也是数二。
    那会儿,新娘新郎已经开始繁琐的着装,就跟扮戏一样。作为伴郎团一员,我也需要事先换上为伴郎准备的礼服,然后有事没事地陪伴左右,保镖似的。Sally为了和我同行,提前到达现场,她说她可以在咖啡廊休息,等待婚礼开始。
    说实在的,我没有什么特殊心情,也没为这几天发生的事而犯愁。大概是因为Sally在身边,我的心通常比较静,换句话说,脑子不怎么去想事儿。她的气场足以让我收敛,做乖乖男,任何胡思乱想胡作非为,都叫她与我从中阻断。Sally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玻璃罩,虽然身在其中有点闷,但足够安全。
    伴郎的礼服是黑色燕尾服,小燕尾的那种,不古板,剪裁还蛮时尚的,特别是我这种身高,穿着显瘦,又特显高挑,特别帅。有意思的是,做伴郎除了为你定制一套礼服外,连袜子、底裤都替你备下,所谓“里外一新”,还有人监督你换上。
    日本新郎照例穿和服,因此,伴郎穿得再正式,也不会抢了风头,不会跟新郎搞混了。伴郎们系上白色领结,戴白手套,一个个都礼宾官似的。伊藤英国老师的孙子,那个小洋人,穿上燕尾服,有维多利亚时代的神韵。
    在酒店VIP休息厅,我再次见到了北苑俊。整理着着装,我有口无心地对他说,在大E,你和总裁的关系不错。他眼里顿时生出一丝慌乱,忙着说:“没有没有……”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话也许涉及到敏感问题,于是改口说,伊藤总裁挺器重你。北苑腼腆地说:“尽心做好本分,做好本分……”我淡然一笑,如此谨慎,随时都能把话题聊死的人,是没办法和他闲聊的。再说,北苑虽然能说中文,说实话,不怎么顺溜。
    正无聊,进来一女士,前襟插着针线和一溜别针,应该是服侍新郎新娘穿婚服的“哦卡桑”。她进来后说要请一位伴郎过去,为新郎缠腰。几个伴郎争相要去,我自然不会争。英国男孩不明就里,也自荐要去,好像那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哦卡桑挑了一位,刚要领走,又进来一个哦卡桑,和先前那个嘀咕了几句,转而对伴郎们说了通日语。
    “哇哦——”伴郎们齐声嚷,挺扫兴的声调。
    北苑俊转告我:“哦卡桑说,总裁点名要你去缠腰。”
    我有些意外。
    北苑暖暖地整了下我衣领,说:“为新郎结扣缠腰会交好运的。”
    我这才知道,去新郎那儿,我的任务只是给他的“缠腰”打一个结,这也算一种仪式。带领我的哦卡桑交待我说,不用担心,我会教你怎么做。能给新郎Kont(打结),都是小伙子里最棒(Beautiful)最干净(Clean)的那个。哦卡桑的英语哪儿学的?听起来真费劲。但她所说的“Clean”,我明白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指没有被污染的年轻后生。
    白丝编织的“带缔”显得高贵。“带流”缀几颗银白珠子,想必也是稀罕之物,我不识而已。新郎的大礼和服只有灰、黑、白三种颜色,而且以黑白为主,看起来颇为单调沉闷,但也蛮纯粹的。在我进入新郎换衣室的时候,哦卡桑已经替新郎把缠腰弄好,只需要我上去挽一个结……我靠近伊藤,在哦卡桑的指点下,笨拙地挽那个能给我带来好运的结。
    伊藤两手僵硬地抻着,像个布袋玩偶,任人摆布。我没跟他打招呼,也没和他对视。我只是用心挽结,那个复杂的结我还捯腾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和他眉目交流……他耐不住了,把手放我肩膀上。打结的步骤一下子就乱了……重来。
    哦卡桑再给我示范一遍,这当口,伊藤却对我说了句中文:“你一来,又搞大了。”
    狗血。
    我没抬头,小声问,你确定她们不懂中国话?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话他是跟我学的。他觉得这话好玩,言简意赅,生动传神。他说他经常听中国员工说“这下搞大了”。我忍俊不禁,告诉他,这个“搞大”和那个“搞大”不是一个意思。女生说“你把我搞大了”和男生说“事情搞大了”“把我搞大了”,都不是一个意思。中国同一句话,其含义完全有可能南辕北辙有很大的不同。当伊藤比较能根据不同的语调,分辨其中的不同并能准确使用后,逮机会就说。我常提醒他,别不分场合不看对象乱说,让人听着惊悚、膈应。我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逗我玩,用玩笑来缓解他行将大婚的紧张。
    “哈哈——”他大笑了一声,说自己根本不在乎哦卡桑们听没听懂。自然,他在这里就像帝王,万人之上,最大的那个。
    别动,我说。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话真打击人,可是不打击他成吗?自从去了一次箱根,伊藤就成了我生活中的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爆炸,炸得血肉横飞,殃及无辜。于是,我又提醒他,我们有约定的。
    我终于把结打完,我自己感觉还不错,虽然手生,但很圆满。至此,伊藤的大礼着装算是大功告成了。哦卡桑又格外“开恩”,允许我为伊藤系上“伊达缔”,那是外袴两襟之间的一个白色花球。她们笑眯眯的,手把手帮我,像看着自己手脚笨拙又特别想露一手的孙辈。
    伊藤对我说:“宾客应该都到了,你去前厅看看……尽可能不要让我妹妹接触Sally。”后一句说得特别小声。
    我点了点头。
    得到伊藤的准许,我进到婚礼现场。那日,新大谷到处摆设着白玫瑰,看起来格外典雅。白玫瑰象征高贵和纯洁。中国人不大接受白色花卉,因为中国是一个崇尚红色崇尚鲜艳的国度。其实,白玫瑰的花语是非常吉利的,爱是它的全部。
    尽管我知道这场婚礼一定是有相当的排面,但见到那么多宾客,还是有点被惊到。
    我在人群里找到了Sally,她穿一袭饰有SWAROVSKI水钻的长裙,藕荷色,手握一杯香槟,正和人闲聊。我上前和她轻轻贴脸,说裙子的颜色衬出你的肤色,真配。她关切地问我:“好吗?”我在她耳边说,我被你闪晕了。她说:“你怎么到前面来了,不好好做你的傧相”?我说,有点饿,来找点吃的。Sally拉我到一眼望不到边的自助餐台前,递给我一个餐盘。她最担心我有饿到,经常说我这么高,要吃得比别人多,才够补充。听她这话,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特大号的矿泉水瓶,偌灌满需要装入更多的水。
    婚礼的多半时间,是自助酒会,这是和中国式婚礼最大的不同。新娘新郎要在酒会过半后才到达现场,而迎接新娘新郎是婚礼的高潮。在主角到来之前,宾客尽可以吃喝交谈,把它当作一个商务大趴。
    我挑选着吃的,目光暗自搜巡。我在寻找宫崎雪奈。到现在还没见到她身影,这让我惴惴不安。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是个识大体、有教养的女生,柔弱不柔弱要看时机看对象,咱也不好说。也正是由于这个,让我对她倍加欣赏。自打在箱根闹了一场,她拂袖而去后,我对她彻底失去判断,完全无法预料她今天会有怎样的表现,会不会闹出什么狗血事件?
    我不知道往餐盘里夹进些什么。食不甘味……
    Sally善交际的个性到哪儿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东京才几天,就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只见她在婚礼大厅,一会儿一个圈子,一会儿一个圈子,仿佛什么人都能应酬,什么话题都能介入。不知道我没来之前,她是不是这么活跃?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场合,身边倘若没有男士陪伴,是件很尴尬的事。我的出现,使她倍觉体面,信心大增。她不断向别人介绍我,又不断用新鲜词来回报别人夸她老公又帅又年轻。她情绪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外露,到哪儿都挽着我胳膊。她越这样,越让我感到愧疚,直面现实的勇气一点点在销蚀。接下来的事我该怎么办,对雪奈的承诺还算不算话?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替Sally去取香槟,无意中听到两位太太对话,她们说中文,口音是港台那边的:
    “……伊藤家最近是么会啊?这边的婚礼还么完,又一个要订婚,飞来蜢哦。”
    “嗨啊嗨啊(是的),我也有听说啊。”
    谁?她们在说谁?我心里咯噔一下。
    伊藤办完婚礼,谁又“飞来蜢”急着要订婚?
    “莫口花花,伊藤家大小姐来了诶——”
    我猛回头——
    …………
    当伊藤再一次反守为攻把我按成投降状,露出两边的腋窝。他对我说:“现在,我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杀死你……”
    看懂他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我,知道这话不是真的。
    我说,我才活了几年?还没活够,要死你去死,我不奉陪。
    他说:“你怎么可以用同一把刀刺杀我们两个人?”
    这比喻真好,太贴切了。他说的那把刀,不就是他以为甚是好看的那把吗?此刻正指在他肚子上。
    我明白他的心情,作为雪奈的兄长,他有理由杀死我,然而——
    他抓住刀:“而且,一刀致命……”
    显然,他并不要跟我算账,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于是——
    拿刀扎人的那个是握刀的那个,我说。扎不扎,扎多深的,要不要一刀封喉,主动权不在我这儿,取决于握刀的人……
    “对她……你也扎这么深?下手这么狠?”
    这是个伪命题。这事毕竟不是真的用钢刀扎人,深浅攸关生死攸关,警察以此量刑。真心杀人没有不全刀插入没及刀根的。深与浅,只是那把刀的长短问题,以及是否锋利的问题。当哥哥的不该问这个,我也不会回答。我能做的,就是很技巧地把话题引向另一边,痛吗?还心痛?
    “太欺负她了……她怕痛,从来只吃药不打针,”他不让我转移话题。
    这就是哥哥,知道妹妹的软肋,更知道她不敌任性;
    这就是当哥哥的柔软,尽管兄妹俩刚才争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
    她是女生,我说。我怎么回答?只有这样回答。女生的痛,一生只有一次,之后,她们生活的勇气、生命的弹性惊世骇俗。不管你明不明白,释不释怀,反正我不想谈这事。
    “几次,你们?”
    这么逼我,我也无奈:不是我有意要一刀刺杀俩人,我说。你回过头想一想,是我要这样吗?如果,你一定要说这局面是我故意造成的,那么,我只有跟你道歉,说对不起。
    “你会娶她吗?”
    这是关键,然而我仍然无法回答。我不知道他需要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你告诉她会的,”他说。“你承诺会解决一切。去对Sally坦白……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
    “我真该杀了你!”他又一次说。“这是最好的解决……”他说把车子开回东京的时候,曾有一个瞬间,真的萌生过这样的想法,那一刹,只需要踩足油门,万事皆休,既解决了我的问题,也解决了他的问题。可是——
    “那时,车刚好进入隧道,我从玻璃上看了你一眼……”他说我当时昏昏欲睡,嘴唇微微嘟起,像个天真的孩子,面容纯真得得令人心碎……他说这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只因为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的魔鬼身材天使面容,想法就彻底改变。改变让他经常不认得自己。
    除了对伊藤曾经产生过如此罪恶的念头感到惊悚和后怕,我当时就意识到,伊藤有着严重的分裂性人格,通常说,就是变态。他所从事的职业,让他对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有相当的敏感度和接受力,甚至超越了正常人的正常值。他总是在颜值面前败下阵来,而我多半是因为这个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否则可能早就死过几回。如今,过了这些年,再来回忆当时的事,我丝毫不怀疑当时的判断,伊藤在高颜值面前,除了一败涂地无可救药外,最大的自我颠覆,就是从极度嚣张跋扈的那道峰峦,落入极其能够忍受的泥淖里,甚至可弯可直不惜毁坏自己。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类人,而且,现在看来不在少数,而伊藤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在前些年,我还不能理性地来分析这些,并作出合理的对应,我只是以孩子气口吻问他:以你的真实想法,你愿意我娶雪奈吗?这是我当时最纠结的现实难题。
    他考虑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跟我给他的回答如出一辙。
    在我们离开那间隐蔽公寓的时候,伊藤提醒我,把有可能暴露这处公寓的小物件都留下来,比如,带公寓LOGO的纸巾,带地图方位的入住卡片。我没想到这么小的事,他这么谨慎。当时我就问,为什么?他不回答我。然而我心里有答案,我把它理解为,伊藤并不愿意看到我和Sally之间出现问题。或者说,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努力要避免因为我和Sally之间出了问题而倒向雪奈一边。
    可是直到婚礼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找到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
    两个交头接耳的女人说雪奈来了,我回过头,看到的情景有如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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