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是每条路都可以走
    然而，整整三天，Sally都不给我回音，甚至不告诉我她去没去过公司，有没有跟总裁谈这事。
    我也没见她进过公司。
    这三天，我一如既往做乖乖男。那帮远道而来的大V夫人常来我们房间喝茶聊天，有时候买了什么好东西就拿过展示，一帮人全涌过来，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那时，我责无旁贷地做服务，烧水，沏茶，递烟缸，联系客房服务；然后是下一餐在哪家酒楼吃，吃粤菜还是上海本帮菜，跟餐馆订座，全由我来。她们闲聊的时候，我就去卧室上网，写《不要轻易与爱为邻》。有次，我主动提出去给她们买奶茶，说附近有一家台湾口味的奶茶店，做的“丝袜奶茶”特别好喝。
    太太们说，这小伙子勤快，多讨喜啊。
    太太们喝了一回“丝袜奶茶”，赞不绝口，第二天还打发我去买。一买买好多份。我两手提两大包简易杯，走进大堂时，自己都觉得像个送外卖的。
    其实是可以叫外卖的，但我有意要避开一会儿，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到了卖奶茶的地方，我没急着进门店，找了个露天座小憩。虽然沿街闹，灰也有点大，但遮阳伞底下我感觉是一个独立而舒适的空间。
    我出来的时候，听见Sally小声对太太们说我的事。大致的意思是，别看我长得那么高，其实是很不成熟的一个人，说白了，就是个小孩。说我近来闹着要公司给我安排一个助理什么。我闹了吗？我没闹，按我的脾气，真想闹。然而我意识到这件事要做得有理有节，不能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于是忍了。可是也没落好。
    早知道，我住回浦东去，哪里还会在格林豪泰替人打小工？
    太太们开始倒没说什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一位姓裴的太太对Sally说：“我以前也没见过你男朋友，只听说帅得不得了。这回我算是见着了，何止是帅，你看他那双眼睛，啧啧，典型的桃花眼。嘴唇也是，这种唇形最招女孩子喜欢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莎莎，你别动气，这样的男人你可要捏捏牢，否则，苦头有得你吃，哭鼻子的日子在后头呢！”
    我听了几乎厥倒。
    澳门的大V夫人多半是从内地去，不少还是上海籍，反倒是我们，上海话还是到上海后才学，几年都没学到精髓。开始我真没懂“捏捏牢”是什么意思，以为是教唆我老婆“捏”我什么，心想，这老女好没节操哦，捏人的事怎么可以在公开场合当着这么多人聊？后来，前言后语一联系，才依稀明白，所谓“捏捏牢”就是“看紧了”的意思。两岔。
    有人插话，说：“不要以为只有你裴太高明，我们早提醒过Sally。你马后炮了。”
    “是吗？”裴太说。
    “比你说得重的还有呢——”太太们说，“我们说Sally找这么个小老公实实实为难自己……不过也是没办法的，她这个年龄还有得爱情讲，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嘿嘿……爱情就是个笑话。”
    那会儿我在洗手间，想出门前整一下发型，所以没把门推死。客厅里的人以为我关了门解手，所以敢议论我。虽然小声，悉悉索索，可我全有听到。
    我听到这些，反倒没办法出去了，怕惊到她们，索性多待一会。
    我在门后稍作停留的一刻，恰好听到了一个信息——
    “……以前你那个瑞士的男友蛮好的……银行业现在顶被看好了，况且是那么大一个国际银行……”
    话到这儿突然就静声了，不知是被谁阻止了，没有下文。
    我故意把门把弄出响声，然后才拉门出去。
    …………
    多数人不看好我和Sally的关系，这没什么，我也习惯了，就像她们对待那个男艺人一样，人前背后完全两码事，两种评价，两个态度，甚至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张脸。
    关于Sally前男友的那句话，是我意外撞破的一个秘密。我吃惊了吗？好像是，好像也没怎么吃惊。反正这事Sally从没跟我提过，我也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而且还是个白人。瑞士人。
    那一年，我24岁，Sally应该是32。之前，她一再对我表示，她曾经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是见到我之后，才第一次有了爱意萌动。
    可我始终都不怎么相信。
    一个30多岁的女生，怎么可能没结交过男友？怎么可能没有爱情前史？除非在心理上或者生理上存在着严重问题。有几次，我都试着打听，自然都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姐姐你什么时候给我讲你初恋的故事啊？可我的好奇心每次都遭到了Sally的严肃打击，她连一点猜想余地都不给我。甚至……甚至在床上，我用突袭的方式，问她男生的话题，要她把我和其他男友作比较，她都镇定自若，没有暴露任何疑点。每次，她的回答都是，没有比较，没有经验，没有曾经……从不出错，一点没被我搞晕。按理说，女生这时候的智商最低，防备能力极差，很容易露馅。
    渐渐，我几乎相信她没有爱情前史了，因为我没有看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证明她曾经有过。再后来，脑子让我自己给搅痛了，我便想，我干吗要知道一个人的过去？就像她从不关心我的感情经历一样，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对她的过去不闻不问？
    我可以在一张白纸上书写只属于我们俩的十四行诗，而不将这页纸翻面，去发现背后的陈旧字迹。
    然而，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了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说来也很垃圾，那是在躲在厕所门后偷听到的。这么猥琐的场景，好打脸。
    所以说，什么都是瞒不住的，许多事之所以可以不为人知，只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
    许多事……
    刚才，我差点露陷。太太们撺掇我再次去买奶茶，Sally很无意地问：“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我不知道她是真无意还是假无意，她的疑问是对的，一个男生，怎么想到要买奶茶喝？再说又不在附近上班。我差点脱口说是雪奈带我去喝了这家店的“丝袜奶茶”。
    …………
    坐在奶茶店门前，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不觉微微一颤。
    眼下的情势，让Sally替我去说情，估摸有点难。那么，我是不是该做第二手准备呢？第二手其实我有，不过又得动用女生的关系，这难免让我心里有点别扭。
    这人就是宫崎雪奈。
    让宫崎小姐以大E的名义向我们公司提出，给我配一名助理，有八成把握。可是这事万一让Sally知道，会不会起疑心啊？倘若之前没有求到Sally，问题不大，一切都在暗中操作。现在，被Sally拒绝了，转而让雪奈去办，显然就不合适了。
    许多事，许多时候隐情败露，就败在某一次考虑不周，一个小的疏忽，一不留神……或者说，一次自作聪明。
    ……宫崎雪奈第一次带我喝“丝袜奶茶”时，就是坐在沿街的遮阳伞下。
    那是个温暖的下午，太阳明晃晃的，坐在街边，让人有微醺的感觉。
    她说：“好不好喝？”
    我说，还行。
    她说：“特别好喝。”
    我说，嗯。
    她说：“勉强就没意思了——”
    我说，不勉强，你说好喝就好喝。
    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盯着我看，神神叨叨地说：“我被闪到了——”
    我说，要不要跟你换个座，你对着太阳，太晒。
    她说，不是啊。被你闪到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闪你啊？
    我被她看到脸红，不禁说，又不是第一次见。
    她说：“每一次见面，都发现一个新的你，都有被你闪到。”
    我说，你的墨镜呢？
    她说：“已经闪瞎了，再戴墨镜也没用。”
    我夸张地摸了下鼻子，说，还好……
    她说：“什么？”
    我说，看有没有鼻血。
    当时的情景齁甜齁甜。
    ……她说：“我喜欢你穿衬衣的样子。”
    我说，哦，那我以后少穿T恤。
    她说：“你干吗不把纽扣扣好？”
    我说，啊。随即老老实实地把胸前衬衣的钮子扣上。在女生面前露胸线确实不好。
    她说：“不是啊，是领片上这个。”
    我摸了摸领片说，哦，这个啊？这么小的纽扣，扣起来挺麻烦的。
    她说：“不喜欢男生疏忽细节的毛病。”
    我说，呵呵，你真注意细节。
    她说：“有这个设计就要扣。要不没这个钮子。”
    我说，完美主义。
    她说：“所以你要小心。小心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我说，完美主义跟自虐没什么两样。
    她说：“男人有许多爱好，女人只有一样——”
    我说，完美？
    她说：“对。男人谁美娶谁，女人谁完美嫁给谁。”
    听到这个“嫁”字，我周身一凛，掩饰地去扣领片上的小纽扣。
    我说，扣不起来，这么小。我企图把多此一举的领片纽扣扯掉。
    她说，我来帮你……
    我伸着脖子半天。
    我说，什么狗屁设计师！
    她说：“别急。”
    我说，奶茶都凉了。
    她说：“别急嘛——”
    我说，别人还以为我们干吗呢。
    她说：“别人又不是瞎子，不会以为我们在Kiss。”
    我说，切，要不我脱下来。
    我真脱下来。欠着身子，做Kiss状，半天，还不如脱下来。早搞定，让她早一点安心喝好喝的奶茶。碰到这样的完美主义女生，没辙。
    知道那种多此一举的男衬衣吗？我后悔买这一款。领片上的钮扣设计还是暗的。就是脱下来，她也捯饬半天。就那样，在路人的注视下，我非常狗血地晒膀子。
    我是穿着还行脱了特显块的那种，行人一道道掠过的目光让我心里发毛。
    不过这一刻真的好温馨，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暖暖的。
    ……这一天，我独自坐在奶茶店门口，第一次这么想：既然都说我不合适Sally，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个？年龄相仿的……小清新的……小鸟依人……让我有大男人的感觉，而不是一味被欣赏被称为“尤物”的小男生，小老公。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一跳。
    进而我又想，和雪奈这一棘手的关系，能这么解决，也不失为一条路。
    坐在奶茶店前，从雪奈我突然想到她哥，茅塞顿开，我的第二手准备为什么不是伊藤？伊藤去跟我们总裁为我讨个助理，不只是八成把握，而是十拿九稳。
    可是我能向伊藤开口吗？
    客观看，我和伊藤的关系撇得越干净越好。他已经有电话我，说很久没打网球了，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陪他打场球。
    我能把这个仅仅当成是一次朋友的邀约吗？
    我没那么傻。
    当时我回答伊藤说，好啊。跟着我又说，最近公司事儿特多，过了这几天，我约你。
    于是，他OK了。
    现在，我完全有理由约他，先跟他打球，然后跟他提安排助理的事。
    再然后呢？
    他会那样爽快地答应我，像个豁达的商界大V？还是会跟我提条件，暗示我必须作出相应的交换？
    他会跟我提什么？
    我不知道。
    也许什么都不会提。
    那也许会呢？
    要想不跟人做交换，前提是不跟人提要求。
    伊藤这条道我走不了，也不能走。
    那天下午，我坐在奶茶店前的广场上，整理着我的人生，蓦地想到M公司的沈丽娅是个靠谱的人，人脉也广，也许，陈昊的事她能提供帮助。
    这么一想，我一下子觉得心情不那么阴郁了，人生总有许多蹊径，就怕你死心眼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
    酒店里有一帮聒噪的女人在等着我的奶茶。
    我在广场上给沈丽娅打电话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一连串狗血事件。